落霞花长在神蝶山之巅,而神蝶山又在浪沧山深处,南诏国境内。

    虽说是在南诏国境内,但那地方是深山老林,通常情况下没有一国会在密林深处设置关卡路障。

    他们就算真跨越国境,也不需要去办那复杂的通关文牒。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去到神蝶山是一件容易的事。

    浪沧山深处弥漫着的浓郁鬼煞之气,足够将天下凡俗世人挡在外面,修行者想要往里走,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更何况那可是神蝶山,南诏国先祖蝴蝶娘子出世之山,四周守护着的蝶煞不知凡几。

    景容拿开叶子的瞬间,古曲停歇,“落霞花,非拿不可吗?”

    云临摆正脑袋,慢吞吞地说:“也不是一定要落霞花,”她晃动双腿,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就是想再往里走走,随便看看。”

    “嗯,只是随便看看……”云临是景容看着长大的,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随便看看的同时要是能碰上几只玄煞巅峰的煞物就好了,如果有地煞级的煞物,那就是赚到。”

    眼见心思被戳穿,云临没好气地捶了下景容的肩膀,瞪大眼睛叹道:“早知道就不该和师兄同行,现在是上了贼船难抽身。”

    “什么叫贼船?”景容被她这句话呛得直咳嗽,温润儒雅的脸仿佛染了胭脂一样红,“和你说多少次了,不要乱用词语。”

    云临凑到景容面前,眨巴着眼睛仰视少年,认真道:“我记得去年年末考核,师兄是十二位优秀弟子之一,得了落疏师叔为优秀弟子特意准备的一道玄境剑气。

    “师兄应该还没机会用吧?”说到最后,笑容在云临的脸上不断扩大,她的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浪沧山危机四伏,经历巨型白毛猿婴事件后,师兄担心她,不想她再往里走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如果一辈子都不去接触危险,处在被人保护之中,她又如何能成长,如何登临大道之巅?

    她既到此处,为了心中长久不变的追求,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云临坐直身体,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道:“我知道师兄担心我。修行路漫漫,险象丛生,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可如果就因为怕输,不敢踏出那未知的一步,又怎么能在问道之路上前行?”

    “师兄如今在我身边,可以护我。师兄有没有想过,你不可能一直在我身边,”云临平静地指出一个事实,“修行到最后,我们都是孤独的。”

    景容深深地看了眼身旁的少女,惊讶于她说完这些话后依旧保持着冷静。

    他十四岁时,就算知道修行到最后都是孤独的,却也无法像她这般,如此理智的看待这件事。

    师父说的没错,现下他的境界修为比云师妹高出一截,只不过是占了大她四岁的便宜。到最后,云师妹在修行之路上,一定会比他走得更远。

    不仅仅因为她身具世间罕见的五灵根,还因为她活得通透。

    仙道崇奉顺其自然,不争为上。但每位修行者要走之路不同,谁又能真正定义何为争,何为不争。

    云师妹看似在争,争青衣无名、争早日破境、争登临大道之巅。可事实上,她又什么都没有争。

    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顺应早已注定的自然罢了。

    一个人做出争或不争的选择,本就是命中注定之事。既然是命中注定,也就无谓争与不争。

    换句话说,争就是不争,不争就是争。

    争与不争,不过是两种用来迷惑修行者心境的说辞。

    景容闭目沉思,心中顿觉开阔,周身青蓝灵气大盛,弥漫缭绕山林之间,驱散四周鬼煞之气。

    师兄停滞合境中品已近一年半,今天竟然要破境了!

    云临赶忙跳下树,抽出不定剑为景容护法。

    浪沧山煞物多,万一哪个煞物寻着外泄的灵气而来,打扰到师兄破境,岂不是让师兄功亏一篑。

    云临警觉地观察着四周,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肯放过,生怕破境中的景容被打断。

    浪沧上方灰蒙蒙的天一点点暗下去,只余澄澈的青蓝灵气漂浮空中,经久不散。

    云临指尖微动,轻轻触碰似浪花般起伏的灵气。灵气没有拒绝她,反客为主将她全身笼罩,驱赶浪沧夜里的丝丝凉意。

    灵气渗过绫罗衣裳,温柔地修补猿婴带来的伤痕,掩藏在纱布和绸缎下的溃烂伤口缓缓愈合。

    天赐灵气是每位修行者破境时,天道的恩赐。

    这种灵气是世间最干净、最纯粹的灵气,也是修行者日后修行生涯中不可多得的助力。

    云临慢慢抬头,看向树干上的青衣少年。

    天赐灵气用了就没有了。

    寻常修行者都是慢慢炼化天赐灵气为己用,提升战斗力,师兄竟愿意用半数天赐灵气为她治愈伤口。

    云临侧眸盯着左肩,她能感觉到被猿婴撕扯下一块肉、被巨型白毛猿婴尖牙贯穿的伤口正缓慢地长出新肉,瘙痒难耐。

    她想伸手去抓,又知这样会浪费景容更多的天赐灵气,愣是咬牙忍了下来。

    一轮明月爬上夜幕,星星稀稀散散落在无边天空,幽蓝鬼火被灵气的净化之力吸引,自四面八方飘来,悬停在大树之外,望而却步。

    树上的青衣少年,树下的红衣少女,半空中的青蓝灵气,神秘诡异的幽蓝鬼火,奇异地构成了一卷平和的景象。

    云临安静地站在树下,踌躇许久的幽蓝鬼火向前飘荡,主动碰触对它们来说意味着死亡的灵气。

    幽蓝火焰被净化,伴随着青烟发出滋滋滋的声响,它们身上的幽蓝褪去,化为一只只金色的蝴蝶,将四方照亮。

    它们飞过之处,煞气退散,外间的生气伺机闯入,生根发芽。它们越飞越高,最终飞向无边无垠的夜空。

    云临合上眼,为这一场迟来的超度虔诚祷告。

    半数灵气修她身,半数灵气渡执念。

    青衣少年,温润如玉,君子当如是。

    “姐姐。”突然,耳畔传来脆生生的童音,在深山密林中倍显突兀。

    云临警觉地睁开眼睛,环视四周,枯藤老树之后,人影绰绰。

    “是谁?”随着云临的问询,金色的蝴蝶飞向尚在黑暗中的枯藤老树。

    树后是一个低着头的小男孩,他探出半个头,身子藏在巨大的树干后。

    “你怎会在此处?”看清来人后,云临心中警铃大作,能在夜间出现在此的,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

    果不其然,男孩一点点往外挪,他背后的两扇巨大蝶翼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云临的眼中。

    蝶煞!

    她竟然在浪沧外围,遇到了守卫神蝶山的蝶煞!

    云临曾在《南诏祭祀》一书中看过有关蝶煞的记载。

    蝶煞是天下为数不多的人为制造出来的精怪鬼煞,源于南诏祭祀始祖蝴蝶娘子之礼——蝴蝶礼葬。

    蝴蝶礼葬分大礼葬与小礼葬,大礼葬每十三年举行一次,小礼葬每年举行一次。若要孕育出蝶煞,需大礼葬小礼葬同时进行。

    大礼葬以九岁童子为主祭,生剖其腹放入被煞气蕴养过的蝴蝶卵,再以银线缝合,任其自生自灭。

    三日后,若童子得活,则盛装打扮,被尊为蝴蝶尊者,抬入神蝶山下的榕树中,通过榕树吸取地煞,供养体内蝶卵。

    来年再以男婴心脏祭之,此便为小礼葬。如此十三年,大礼葬之主祭童子方可化人成蝶。

    巨大蝶翼不停地扇动,将男孩带离地面。

    他慢慢往前飞,和方才的幽蓝鬼火一般,悬停在大树之外不敢更进一步。

    云临这才看清小男孩的模样。

    这是一个长相秀气的男孩,除却身后的巨型蝶翼,他和寻常人类小孩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眼睫很长,不停地扑扇,阴影打在下眼睑的位置,配合着惨白的脸颊,有着一种脆弱的美感。

    他全身佩满银饰,上穿藏青对襟短衣,绣满栩栩如生的蝴蝶,下穿藏青百褶裤,露出一截瘦弱的小腿。

    许是不用走路的原因,他没穿鞋,一双脚干净而又苍白。

    男孩攥紧衣裳,扭捏地说:“我才醒来没多久,感觉这里很舒服很温暖,我就来了。”

    云临讶然道:“温暖?”

    灵气和煞气相克,幽蓝鬼火没有灵智所以敢接触灵气。他作为有灵智的煞物,躲避天赐灵气的净化还来不及,怎会感觉到温暖?

    男孩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触离他最近的青蓝灵气。

    瞬息之间,他的手指焦黑一片,吓得他哼哼唧唧地往后退。退到方才那棵枯藤老树旁,他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

    “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云临忍俊不禁,这蝶煞倒挺有意思。

    男孩见她笑了,也跟着笑起来,“姐姐笑起来真好看,我也有个姐姐,笑起来和姐姐一样好看。”

    想到蝶煞最初也是人,云临笑不出来了,怜悯地望着他。

    “姐姐笑呀,多笑笑,”男孩劝道,“我姐姐就是因为笑起来好看,从奴隶变成祭司大人的妾,再也不用担心哪天就被人打死了。”

    话音刚落下,男孩脸色一变,双手抱头,似乎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甩了甩脑袋,尖声叫道:“打死了!姐姐被打死了!姐姐,我姐姐被祭司大人打死了!”

    历史证明,人若恶起来,比起煞物有过之而无不及。从他的三言两语,云临仿佛看见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姑娘,在她面前被活活打死。

    她握住不定剑的手微微颤抖,不复面对猿婴时的狠绝。心软之际,一阵清脆悠扬的笛声破空而来。

    听见笛声的男孩在意识沉沦的前一刻大声呼喊:“姐姐救我!我不想,我不想的!”

    没等云临反应过来,男孩已被笛声操控,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沉默无言地飞向浪沧深处。

    —

    《鬼谱图》曰:浪沧有煞,人身蝶翼,生于南诏之恶俗,洞察人性之最恶,故善以音律迷人魄,名曰蛊心人蝶,人世俗称其为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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