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她的过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个撕心裂肺喊叫的小姑娘是谁?
云临迷迷糊糊地闭上眼,耳畔春风拂过,带着初春与高处特有的寒凉。
师兄赠她的风,到底是什么风?她为何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云临秀眉微蹙,突然想起前些日子随师父下山义诊时做的那个噩梦。那个噩梦那么的真实,那么的瘆人,那么的不像一个梦。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让她相信那是一场梦。
恍惚间,云临好像听到师父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仿佛天籁。
“我用一头羊换她一命。”
云临一直都知道,她出生那年秋天便大雪纷飞,无数庄稼冻死在田里,颗粒无收。
师父救灾路过,发现她的存在,用一头羊把她从灾民的手中救下来,带回青云宗。
这句话应该是师父对灾民说的,可那时候她尚在襁褓之中,又怎会知道师父对灾民说了什么?
“凌师妹快看,这小可怜嗦我的手指,”师父的声音惊讶到不像一个玄境的大修行者,也是,对于养育孩子来说,这确实是师父头一次,“天可怜见,小丫头肯定饿坏了。”
“告诉你们一件大喜事,咩咩有五灵根!”师父本能地探查她的灵根后,惊喜地向师兄师妹们宣布。
云临没想到居然能在这时候听到她的小名。
师父听人说贱名好养活,怕她承受不住青云宗的福泽,特意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咩咩。
咩咩是羊的叫声,而她的命正好是用一头羊换来的。
云临记得咩咩这个小名,一直叫到七岁左右。七岁之后,不管是谁叫她一声咩咩,她都不会答应。渐渐的,就没有人再唤她的小名。
发现她是五灵根后,除了掌门师叔,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位四灵根的关门弟子,其他三师叔和师父争着要她当徒弟。
五灵根的徒弟世间罕见,谁不稀罕?
师父一贯温柔,那次却是放出狠话:“不行,咩咩是我带回来的,她只能是我的弟子,你们谁都不许抢!谁抢,就是和我作对!”
然后,她就成了师父的大徒弟。成为青云宗正式的内门弟子后,也该有个正经名字。
凌月师叔曾和她聊起过这段往事,师叔告诉她,师父为了她的名字翻遍古籍,取了百八十个名字都一一否定。
最后师父决定向藏书阁的太师叔寻求帮助,“我想了许多名字,都差点意思。师叔博学,请您为这孩子赐名。”
太师叔就是那个给她一堆云篆古书的臭老头,痴迷于书,废寝忘食。
师父请他赐名,反被他以耽误看书为由打将出去。
师父锲而不舍,抱着她不吵不闹地坐在太师叔对面,静静地盯着太师叔看,看得太师叔浑身不自在,只得缴械投降。
云临,就是太师叔为她取的名字。
“天上有云,云上有仙。仙临云之上,从今天起,你就叫云临。喜不喜欢太师叔为你取的名字呀,小云临,小咩咩。”
那时她不过两岁,口齿不清地说着喜欢,现在想想,她约莫是喜欢师父那时的笑颜。
师父生的温柔,性格也温柔,典型的江南美人,笑起来像三月里的暖阳,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旁人都说景容师兄合该是师父的弟子,师父也曾借此打趣她,说要为她把大师兄从掌门师叔座下争取过来,叫他们两个青梅竹马绝不隔着山头对望。
当然,师父生性温柔,不代表她不会生气,被固执的她气到的师父也是很可怕的。
八岁那年,她从剑冢寻到属于她的命剑。
但是,她不仅不喜欢她的命剑,还十分厌恶这把锈迹斑驳的剑,不止一次动过丢弃的念头。
“胡说,不定剑是你的命剑,哪有剑修不要命剑的道理。去,给我把命剑之论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许睡觉!”
云临清楚地记得,命剑之论约莫千字,一百遍便是十万字,哪怕抄到手断,她也抄不完十万字。
那天她抄着抄着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醒来时却是在床上,总不能是她梦游自己跑到床上去睡的。
第二天师父见到她,没有问她要罚抄的命剑之论,她也默契地没有问师父是否要检查,师徒二人心照不宣地将此事遗忘。
年满十四后,她可以独自下山历练。
人生中第一次历练,自然要选择一个响当当的地方,浪沧作为举世闻名的鬼山,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明面上她的说辞是想为师父带一朵落霞花回来。
师父拗不过她,临行前夜特地嘱托:“浪沧凶险,切记莫要执念过甚。为师不要劳什子落霞花,只要你平安归来。”
平安归来怕是不能够了。
因为她的一意孤行,惹上南诏三大祭司之一的石婼,师兄重伤,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回山。
或许她已经回山了,耳畔传来师父深深的自责声:“我该偷偷跟着她去浪沧山的,她第一次下山历练,我怎么能放任她独自去那危险的地方?”
云临听得扑通一声,接着便是师父沙哑的嗓音,怀着痛苦的悲鸣:“师妹我求求你,要灵丹要灵气要心间血,但凡我能给她的,我都愿意给她。师妹,求你把她救回来。”
师父为了她,竟向凌月师叔下跪!
自她记事起,师父从未求过人。
而今,如谪仙一般的师父,美好善良,自立自强,为了她这么个不听劝的徒弟,下跪求人!
这怎么可以!
云临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迫切地想要告诉师父她没事。
但是,眼前的景象并不是她以为的凌峰浣花居——她和兰玉的房间。
她身处一个白雾茫茫的世界之中,入目除了缥缈的雾,再无其他。
这是怎么回事?
师兄去哪儿了?
云临带着疑惑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伤不知所踪,胭脂色的圆领袍也变成一件青色道袍,
“不定剑!”云临定了定神,召唤命剑。
握住满身铁锈的不定剑,她慌乱的情绪立即镇静下来。
云临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白雾之中。
师父的声音还在继续,“临儿你记住,有师父在,就没有人能逼你嫁人,哪怕他是太子。”
“谁?”云临眸色渐冷,何方妖孽如此大胆,竟敢冒充师父,“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出来,和我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那声音却不回她,继续道:“不就是碎了宫门口的石狮子,值得你跑京兆尹府门前击鼓请罪?”
“要为师说陈太子也太不够意思,你救了他,他反倒赖上你,恩将仇报!”
她救了陈太子,陈太子却赖上她?云临蹙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陈太子崇佛是人尽皆知的事,他厌恶修道之人还来不及,怎么会赖上她,还要她嫁给他?
思及此,云临不屑地笑了笑,这人也忒傻了点,冒充她师父前也不说去收集些真实信息。
云临清了清嗓子,喊道:“阁下还是现身吧,再装下去就不像话了。”
虚空之中,那声音犹在自说自话:“沈令秋血洗无辜村庄,屠戮三百二十三人,理当废去灵根交由大理寺审判。
“云临,你作颠倒正邪之论顶撞诸位长辈,为师只当你年少轻狂。今日你打伤狱卒,劫走人犯沈令秋,蔑视云国律法,我若不好好教训你,将来你必犯惊天之罪!”
云临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她听到的。
那个跟在她身后,乖巧懂事的小师弟沈令秋,在那人口中成了一个肆意屠杀村庄的恶魔。
“她”的作为也让她大吃一惊,“她”居然劫狱救走杀人恶魔,挑衅律法的尊严。
这真的是她吗?
不能吧。
“你从哪儿得到的失传禁阵,”那声音怒极,“混账东西!灵根是修行之本,你痴迷儿女情长,把苦修多年的灵根拱手相让,你可对得起这些年的辛苦付出?”
“放屁!”前面的妖言就算了,她做梦都想登临大道之巅,会把灵根给别人?
再说了,这种渡送灵根的阵法不为天理所容,连师父都不知道的禁阵,她从何得知。
云临忍不了了,气极反笑,“待我放把火把你烧出来,我倒要看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编排师父和我!”
“烈烈炎火,焚……”话音戛然而止,云临难以置信地探查灵台,除却木灵根,其他四灵根不知所踪。
竟是真的,那声音所言竟是真的!
云临踉跄地倒退两步,身形不稳,若非不定撑着她,她只怕狼狈倒地。
云临再次探查灵台,依旧只有一个独苗苗木灵根。
“发生了什么?”云临执剑跪地,泣血哀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耳畔不再是师父的声音,而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小女孩的声音和出现脑海中那个声音,如出一辙。
“云临,以前你需要灵根,是因为我没来,”她的语气高高在上,“现在我来了,哪怕你没有灵根,也足以立于苍生之巅。”
“因为,我就是这天!”
是她,肯定是她把她的灵根送给别人!
“你是谁!”云临双目赤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发了疯似的挥剑斩雾,“你到底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雾还是那些雾,不增不减。
“师妹……”是师兄的声音!
云临停止挥剑,一缕清风拂来,吹动宽大衣袍。
“修行路漫漫,愚兄无好物相赠。唯赠师妹一缕清风,愿风吹散沿途迷雾,助师妹青云直上。”
云临怔然,清风裹挟着无数记忆涌入脑海,一行清泪缓缓落下。
庄生晓梦,不知蝴蝶与他。她大梦一场,亦不知真实与虚幻。
“十八剑,名不虚传。”云临默默良久,抬手拂去眼角泪花。
她闭上眼,似乎感觉到了春日绿芽上的雨水,夏日荷叶上的露珠,秋日地上的霜,以及冬日的洁白冰雪。
她好像看见了一条线,那条线灵动如流水,那条线的另一头蕴含了无上精妙。那些无上精妙,谱写出一曲自然清灵的乐章。
她依稀感受到了,感受到自然的法则,还有独属于师兄的,非自然的法则。
师兄赠她的风,原是他看见玄境门槛后,所悟出的奇妙。
云临执剑而立,灵气自灵台喷涌,遍及全身。
是了,她是该破境,但不是合境,而是承境!
她现在只有起境上品,不是吗?
云临挥动一直陪伴她的不定剑,霎时狂风大作,卷起漫天白雾。
云临再次挥剑,白雾尽散,只余一团刺目光芒,如三伏烈日,让人睁不开眼。
她抬脚,慢慢走向亮眼的光明。
—
青云台上,云临恢复神智,猛地起身。
数不清的天赐灵气从天而降,将她全身笼罩。
江常曦激动地抓住魏辽的胳膊,结巴道:“破破破境了!她破境了!还还还是连破两个小境界!”
吸收完天赐灵气,云临转身面向景容,深深一揖。
“多谢师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