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不迟!”
谢兰玉不知何时走到两人身后,一把揪住少年的耳朵往后拽。
穆不迟比少女高一个头,半曲着腿配合她,一边叫道:“疼疼疼,师姐我错了!”
“你才是鸭子!”谢兰玉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朵边大声喊道,“你全家都是鸭子!”
“是是是,我是鸭子……”穆不迟忙不迭点头,看上去格外滑稽。
江常曦差点一口茶粥喷出来,云临也是摇头失笑。这两人在青云宗就时常打闹,没想到到了外面也不知收敛。
正和县令交谈的景容回头看了眼打闹的两人,露出尴尬地笑容,说道:“师弟师妹孩子心性,叫县令见笑了。”
“两位仙人赤子之心,已然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青云宗能人辈出,实乃我大云之幸,”县令打着官腔吹捧道,“下官有幸得见青云仙人,亦是下官三生之幸。”
听见这话,谢兰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穆不迟搓着手膀子,嫌弃地咦了一声。
谢兰玉不和穆不迟打闹了,安安静静地站在江常曦身边。
崔夫人本想抽个空档找谢兰玉求情,哪知她站在江常曦这煞神身边就不走了,急得她只好频频给谢兰玉使眼色。
“别看我,”谢兰玉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不会替你求情。”
来的路上她看完那封信,也认出信出自云临之手。
放十八剑之前,信上的字她一个也不相信。十八剑之后,她虽恨着云临,却也觉得她不是会撒谎的人。
更何况,云临和青阳白氏非亲非故,没有诬陷栽赃白氏的理由。
只能是青阳白氏为了光耀门楣,信了鬼仙人的荒唐言论,献祭子嗣蕴养所谓灵根,落得个几乎灭门的下场。
谢兰玉轻声问:“灵根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你这就有点何不食肉糜了,”江常曦斜了眼稚气未脱的少女,“对于拥有灵根的人来说,自然不重要。”
对于没有灵根的人来说,突然有人告诉他获得灵根的方法,只是需要付出一些和本人无关的代价。
但凡自私点的人,连考虑一下都不会有。
穆不迟挠了挠头,问道:“可是修习鬼道不需要灵根,为什么没有灵根的人不选择修鬼道呢?”
云临摇头道:“鬼道又岂是那么好修的,稍有不慎就会被煞气和厉鬼反噬,或死或疯。”
鬼道修士多为卑鄙贪婪、凶狠奸诈的偏执之辈,正是因为他们的性格铸就了他们承受煞气的能力,比寻常人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不说以身养煞,与厉鬼打交道、收服厉鬼,是修行鬼道的第一步。
寻常人单是看到厉鬼,被吓疯的就比比皆是,又何谈修行鬼道。
修行仙道需要天赐的五行灵根,修行鬼道需要极其强大的内心,这就注定了修行是少数人的狂欢。
天造众生,然芸芸世间人,多为等闲客。
景容和县令交谈完毕,白府的尸体由官府拉出去统一焚烧安葬,崔夫人带路祖坟后再下狱,幸存的白岩则被全城通缉。
如何处置两人想来县令说了不算,不过这也不是青云宗该考虑的事,他们不会、也不可以干预云国朝政。
江常曦撤去结界,冲天臭气铺天盖地般蔓延整条街,围着白府看戏的人群瞬间散去大半。
云临掩在人群中一同离去,她飞奔到客栈,将装有户籍和地契的木盒交给芙蕖。
芙蕖不肯离去,白岩以命相逼,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离开,哭得像个泪人。
白岩坐在窗边,目送芙蕖的身影渐渐消失于茫茫人海,感激道:“多谢云姐姐。”
云临站在少年身侧,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和她一起走?”
白岩天真烂漫地笑了笑,真诚道:“我要陪在母亲身边,保护她。”
从前,母亲不止一次埋怨过他生来体弱,不止一次在他面前表达,如果他托胎于姨娘腹中,姨娘所生的那位体魄健康的庶兄生于她之腹就好了。
可是命运便是这般,从来不遂人愿,他和母亲终究是一辈子的母子。
母亲生了他,养育他,护着他,否则他早死在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中。
现在,也该换他来保护母亲。
“母亲不过是深宅妇人,真正有权力做出决定的人是我的父亲,”少年语气平静,“母亲出嫁从夫,至多算个包庇的从犯。
“我看过大云律,母亲罪不至死,想来是流放或贬为官奴。”
云临微滞片刻,看着眼前的秀气少年,悲悯道:“你可知道流放路上或充为官奴会……”
白岩打断少女的话,眼神坚定,一字一顿,“云姐姐,我知道的!我知道会遭遇什么,我不怕!
“我知道还有另一条路,那便是死。可是我和母亲罪不至死,既然罪不至死,我们便要活着!”
摇摇欲坠的病弱少年就像经历暴风雨后,依旧顽强生长的野草,有着难以摧折的韧劲。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是一样的人。
死并不可怕,活着才需要勇气。
云临轻轻叹息,取出贴身佩戴的秘银项链,打开秘银项链上的镂空吊坠,药香四溢,飘满整间屋子。
“这是?”
“百花丹,”云临指尖微动,百花丹便被削去四分之一,落到白岩手中,“仙道至纯至灵的妙药。”
“前路渺茫,我只能给你这么多,当做游长江帖的回礼。”云临走到门口,“白岩,好好活下去,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
白岩捧着四分之一的百花丹,眼睫微颤,轻声祝福:“希望我们再见时,云姐姐已经实现自己的愿望,问道青天。”
—
白府。
县府的衙役们来来回回搬运尸体,就这一会儿功夫,白府门前的几辆牛车上堆满形状各异的尸体。
等在白府门前的几人,默契地没问云临去了哪里。见她回来,景容说道:“人齐了,走吧。”
云临堕境太厉害,哪怕连升两个小境界后也只是承境中品,暂时无法御剑。
江常曦像凌晨一样抓着崔夫人御鞭而行,在前面带路。谢兰玉自然不肯带云临,跟在江常曦的银鞭后先行离开。
穆不迟瞅了眼景容,挤眉弄眼道:“道友便和师兄一起吧,师姐掐起来着实痛。”
丢下这句话,他一溜烟消失于天际。
云临忍俊不禁,歪着脑袋说:“麻烦师兄了。”
“啰嗦,”景容干咳一声,“还不上来。”
云临笑嘻嘻地踏上容羽,和景容共乘一剑,富丽奢华的白府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被两人甩在身后。
云临低头俯瞰连绵起伏的群山,感叹道:“好久没看见这样的风景。”瑰丽而又壮阔,天道才是最厉害的画家。
景容负手而立,说道:“方才江少城主告诉我,你们要去寻找鬼仙人。”
“我遇到一个难题,应该只有他能帮我解决。”云临轻应一声。
景容担忧道:“鬼仙人性情乖张,与虎谋皮惊险万分。”
云临无奈道:“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愿有求于他。”
蚀渊剑剑主鬼仙人,晋国边境人,名不详。
十岁时全村遭上一任蚀渊剑剑主不问天戕害,其因资质被不问天看上,带在身边以师徒相称,始修鬼道。
两年后,师徒二人犯下数不清的血债惹怒天颜,晋国国师奉命追杀不问天师徒二人。
不问天重伤垂死之际,欲行夺舍之事,反被鬼仙人砍下头颅,作为投诚晋国国师的筹码。
鬼仙人声嘶力竭讲述全村如何被不问天杀害,他又是如何被不问天威胁着作恶。
晋国国师心怀慈悲,怜他年幼,当他真心悔过,留他一命,只废去他修为。
此后十年,鬼仙人在矿场为苦役。
十年期满,彼时鬼仙人二十二岁,离开晋国,去向不明。
七年后,沉寂多年的鬼仙人重出江湖,以蚀渊号令天下鬼修,围攻北方锦川城,建北都泉苗鬼府,史称“锦泉政变”。
鬼府建立后,他并不醉心鬼府权势,将城中事务交给依附他的鬼修祝徽打理,离开鬼府游历天下,行踪诡秘。
“而且眼下的情况是,我不一定能寻到他。”鬼仙人神出鬼没,唯一的线索是他一月前已经离开青阳县,三十个日夜,变数不可谓不太大。
云临没有一定的把握可以找到他,但是要解决温可雅,鬼仙人是最佳人选。
少女忧心忡忡地叹息:“实在寻不到他,我只有去泉苗府寻祝徽前辈。”
鬼仙人走后,她能稳住泉苗府的局势,足可见她的实力不一般。
说话间的功夫,他们到达青阳白氏祖坟所在的万仙岭。
几人站在山巅,俯瞰四周,穆不迟高声称赞道:“此山坐西向东,前庭开阔,后傍高山,左拥青龙右抱白虎,银河潺潺,真是福泽子孙的上等佳|穴。”
夕阳西下,橙红晚霞铺洒远方群山,层层铺来,橙红被连绵群山的绿色稀释,越到近处,山之青绿愈清晰可见。
溪水冲击山石,雀鸟引吭高歌,此处美丽的不像坟地,更像人们踏春游玩之地。
以此为百年之地,何愁福气不泽被后世。
“只可惜子孙不懂先祖良苦用心,”穆不迟话锋一转,“非要起出先祖之尸,尸出佳|穴,风水即毁,再漂亮也是花架子。”
崔夫人看得开,嫌弃道:“反正它也没惠及我的岩儿,毁了就毁了。”
来的路上穆不迟听谢兰玉大概讲了下白家的情况,听见崔夫人这么说,他当即竖起大拇指,再次赞道:“夫人通透。”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递给崔夫人,说道:“看在夫人通透的份上,我给你一张敛息符,待会儿打起来那走尸发现不了你。
“但是夫人不能走动,走动符纸就会失效。”
太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沉落群山,明月爬上夜空,密林之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崔夫人立即跑到大树后躲着,捏着符纸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云临手执不定,青衣飘飘,眼眸亮如星辰,蠢蠢欲动。
“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一道黑影袭向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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