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纹路自碎石地向上延伸,有规律地爬满整个山洞。

    从山洞外朝里看,诡异纹路构成一个正在打坐的人形轮廓。

    白家老祖打坐于人形轮廓的脚边,和人形轮廓的姿势如出一辙。

    景容唤出的火球飘飘然飞至人形轮廓的掌心,山洞中的纹路瞬间燃烧起来。

    待火焰褪去,鲜红的纹路变成沉重的黑色,给人一种莫名的庄严感。

    “这是……”云临望着洞中景象,喃喃自语,“借尸还魂。”

    江常曦惊叹道:“他竟然算的这么准!”

    借尸还魂算是一种另类的缩地千里。

    不论两地相隔多远,只要一地有鬼修提前布下的阵法及被其操控的尸体,鬼修的神识就可借沟通地泽的纹路降临尸体,完成一场跨越千山万水的见面。

    此阵完成后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所以鬼修通常会留下阵法的一部分不画,等待后人来补齐。

    景容的那团火,便是阵法的最后一笔。

    黑色纹路突然泛出幽幽微光,尽数落在白家老祖身上。

    白家老祖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扫过洞外五人,意外道:“没想到江少主也在,还以为只有青云宗的小孩。”

    江常曦抱拳问候,唤的是俗世称呼:“府主。”

    此刻能代表青云宗与鬼仙人对话的,只能是景容。

    他先是作了个揖,然后沉声道:“在下青云宗景容,奉家师之命除青阳县白家走尸。

    “敢问前辈为何在我云国境内如此妄为,造灭门之案!”

    “听人说你最是温和,没想到也有疾言厉色的时候。”鬼仙人的视线落在景容身上,轻嗤道:“白家为何被灭门,你该去问白家家主。

    “问他为什么要说书人大肆宣扬青阳白氏乃白戟将军后嗣。

    “问他为什么在我问他是否真是白将军后裔时,他为了证明他是白将军的子孙,亲口告诉我白戟大将军墓在白家祖地万仙岭。

    “我去了万仙岭,一座坟一座坟的找,终于在山巅发现一块刻着白戟大将军名字的墓碑。

    “可是!”他突然拔高语调,“那不是白戟大将军的墓!”

    说到这里,白家老祖的尸身开始手舞足蹈,鬼仙人的语气也变得癫狂。

    “那座坟茔的煞气连我养的小鬼都不如,怎么可能是渭水一役中坑杀三十万降俘的白戟大将军!

    “他竟然敢骗我!骗我,就要承担骗我的代价,”鬼仙人发出阴恻恻地笑声,“你猜我在那满山的坟中发现了什么?”

    不等景容追问,他疯癫道:“我发现了白黍的墓,白黍是谁?天汉朝赫赫有名的紫英真人。

    “放着现成的老祖宗不要,非要去认八竿子打不着的武安君白戟,这是背祖忘宗!如此不孝之徒,既叫我碰见,自然要替紫英真人清理门户。”

    鬼仙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得意道:“今夜你们补齐阵法,想来紫英真人已经收拾完他那些不肖子孙。”

    见他得意洋洋,没有丝毫悔意,景容冷声质问:“前辈难道不怕青云宗追究此事?”

    鬼仙人已经冷静下来,笑着反问:“你猜我为什么要建泉苗鬼府?”

    如果他只有一个鬼修的身份,他当然不敢这么狂。但他不仅仅是一个鬼修,他还是泉苗鬼府之主。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云、宋、晋、南诏四国鼎立,泉苗府、风城、暨墨城、黑金城、项城、天问城、西岚城、汝宁城及金帐部落九城各自为政。

    他身为鬼府之主,青云宗想要追究他的责任,需得先征求云王同意。

    鬼仙人突然想起被他割了脑袋的不问天——他的师父。

    如果这个阴阳人当初知道夺取一城政权,他也就不会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仙道修士通缉追杀。

    他不被追杀,就不会来到晋国边境的那个村落,他也就不用手刃儿时玩伴和父母换取活下来的机会。

    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他将在那个村子中,碌碌一生。

    命运便是这般可笑,不问天慌不择路来到那个村子,碰到一个为了活命舍弃所有良知的小孩。

    然后,他把这个小孩带在身边,授其鬼道修行之法。

    再然后,这个小孩为了活命,用那把名为“蚀渊”的凶剑,割下他的头颅。

    “三年前,云、宋、晋三国欲联军围攻泉苗府,因利益牵扯貌合神离,终究作罢。”

    鬼仙人细数道:“两年前,晋国纠集暨墨城和汝宁城联军伐泉苗。

    “联军兵临城下之日,被祝徽率城内鬼修及万千厉鬼揍得溃不成军,死伤数万。

    “一年前,晋国以我叛国为由,纠集暨墨城和金帐汗城再伐泉苗。

    “联军行军路上突发瘟疫,还未走到泉苗鬼府便元气大伤。

    “万千云国将士的性命和青阳白氏数百个蛀虫的命,”鬼仙人剥开血淋淋的世俗利益,摆在众人面前,“如果你们是云王,会怎么选?”

    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选择题,哪怕是不懂政事的普通人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出身青云宗的四人脸色都不是很好,尽管他们不愿这么想,但事实就是如此。

    陛下不会为了自掘坟墓的青阳白氏,正面对上鬼仙人及泉苗鬼府。

    青阳白氏,注定是要被牺牲的那一个。

    鬼仙人观众人神情,不由得冷哼一声,嘲讽道:“看来青云宗以仁义之道教出来的弟子,也不全是天真的蠢货。”

    景容微怒,铿锵有力地辩驳:“放眼四国,南诏女王蓝奚放任麾下三大祭司胡作非为,导致国内起义频发。

    “晋国国师权势通天,心腹之人借其势祸乱朝纲,弄得晋国民众怨声载道。

    “唯严令修士不可干政的云宋两国吏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修士本就以修行证道为主,不知朝政未必是一件坏事,前辈未免有些刻薄了。”

    鬼仙人大笑道:“天造众生,人各有命。你本可以傲视苍穹,却被玄羲教化成一个自缚枷锁的懦夫,要为那些浊世蠢人奉献一生。

    “我好意提点你,你却认为我刻薄。罢了,孺子不可教也。”

    云临横眉道:“师兄不是懦夫。”

    “小姑娘,有空替你师兄打抱不平,不如早些去治身上的伤。”

    鬼仙人斜了眼愤怒的少女,淡淡道:“被震开时,近半数雷电落入你身,那滋味不好受吧。”

    “什么?”谢兰玉一把抓起云临的左臂,双指覆上其腕,峨眉微蹙,“脉搏如此杂乱,痛你不会叫一声吗?逞什么强!”

    她从随身瓷瓶里倒出一颗丹药递给云临,云临就像做错事的小孩,乖乖接过丹药一口吞下,末了还不忘看一眼谢兰玉的脸色。

    谢兰玉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和穆不迟解释:“不能让青云宗欠她的情。”

    穆不迟这次没有拆穿嘴硬少女,附和着点头。

    景容见状摇头失笑,怒意散去大半,一本正经地对鬼仙人说道:“大道三千,前辈所走之道未必适合我。

    “晚辈幼年时读到一篇道经,里面有一句话是‘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那时晚辈玩心过重,还未修出一颗道心,始终不解其意。后来年岁渐长,方明悟其中的道理。

    “有的人拿起剑释放欲望,有的人拿起剑自敛锋芒。我拿起剑后克制杂欲,选择第二条路,这便是我的知守与道。”

    若他倚仗修为纵情任性,践踏为人的底线,那这修为不要也罢。

    “蠢材。”鬼仙人合上双眼,白家老祖的尸身瞬间被火焰笼罩,石壁上的纹路也在渐渐淡去。

    江常曦震惊道:“原来他早已备下后路。”

    哪怕青云宗的人没发现青阳走尸,掩藏在纹路之下的火咒,也会将走尸焚烧成灰。

    穆不迟喃喃自语:“难道这就是师父说的凡事留一线?”

    “敢问前辈身在何方,”云临赶忙大喊,“晚辈云临有要事求见前辈。”

    鬼仙人的神识正要脱离白家老祖的尸身,听见少女的叫喊稍作停留。

    穿过飘摇火光,他的视线落在云临身上,说道:“原来你就是云临。”

    两个月前他游历云国,街头巷尾皆是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称一句传奇也不为过。

    “你要见我肯定不是想拜我为师,”鬼仙人托腮,意味深长地说,“让我想想,你为什么想见我?”

    他故意停顿一下,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狂笑道:“地境巅峰的玄羲竟然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有趣……有趣极了。

    “小姑娘,你要是能找到我,我不介意为你解决这个有趣的麻烦。”丢下这句话,鬼仙人的神识回到千里之外,白家老祖的尸身瞬间化作飞灰。

    景容挥袖拢住骨灰,复杂的眼神落在云临身上。

    到底是怎样的隐情,让她不得不独自背负着这一切,如无根浮萍一样浪迹天涯。

    江常曦自觉退到树下,穆不迟瞅了眼景容,又看了眼疑惑而又愤怒的谢兰玉,也自觉地退到江常曦身边。

    “是什么麻烦?”谢兰玉直勾勾地盯着云临的眼睛。

    云临一言不发。

    少女一字一顿地再次问道:“我问你是什么麻烦?”

    云临别开脸,平静道:“一点小麻烦。”

    谢兰玉突然抓住云临的肩膀,用力摇晃道:“为什么要认下?为什么不替自己辩解?为什么不告诉我?”

    “师妹……”景容出声制止,被云临拦下。

    “师兄,我有些话想对兰玉说。”景容闻言也退开来。

    云临看着身前的愤怒少女,轻声问:“你还记得师父教给你的第一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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