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三四天的苦药,云临的精气神比前两天好了一点。
她偶尔还是会感到身上乏力,夜间也睡得不踏实,经常因为咳嗽被迫中断睡眠,白日里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她歪着脑袋躺在床上,双腿曲起,手里握着一本前朝的氏族志。
她的目光看似落在纸页间密密麻麻的黑字上,但仔细一看,便能发现她两眼无光。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江常曦端着药走进房中,把药递到云临面前。
云临扔开书本,接过药一饮而尽,又快速吃下一颗蜜饯压下药的苦味,长叹道:“书上的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我就不知道了。”
江常曦闻言大笑,捡起被她丢在床尾的书,笑说:“叫你吃解毒丹你不吃,非要忍着。”
“有备无患。”古人常言居安思危,她总要为来日准备着。
云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变话题,问道:“看了几天的氏族志,可有什么发现?”
江常曦收起嬉皮笑脸,认真道:“白戟大将军与其夫人育有两子,分别名为白观廷、白观竹。
“始皇一统天下后,感念武安君之功,封其子白观廷为原郡太守。天汉时期,原郡白家出过两任骠骑将军,盛极一时。
“天汉末年战争频发,白家数支宗系为避战乱四迁。四国九城各自为政后,白家多数支系回迁原郡,至今仍握原郡军政大权。
“也有少数支系不愿回迁,零散地分布于天下各处。”
原郡是今晋国的疆土,紧邻柴郡,是晋国的富庶之地。
云临听后没多大反应,笃定道:“白戟大将军之墓不在原郡。”
“确实,”江常曦转身为自己倒了杯茶水,翘着二郎腿说,“所以我想说的不是武安君长子,而是大将军幼子白观竹。”
江常曦不紧不慢道:“关于此人的记载很少,氏族志上仅记载了他的名字。”
云临淡淡道:“如果不是太平庸致使书墨无记,那便是太不平凡,以至于书墨不敢记载。”
江常曦笑问:“你认为是前者还是后者?”
云临肯定地回答:“后者。”
江常曦轻笑一声,说道:“正经史书确实没有他的一点记载,野史中倒是有一段父子同慕一女的轶事趣闻。”
“嗯?”云临眨眨眼睛,精气神这不就回来了,“真的假的!”
“真假不知,先听我讲完。”云临便闭上嘴巴,静静地听江常曦讲故事。
故事很短,只有三句话。
那女子姓黎,是个剑修。
白戟大将军为了黎姑娘,寻遍长江沿岸。
白观竹小将军为了黎姑娘,走入歧途。
云临追问:“然后呢?”
江常曦摊手道:“没了。”
“没了?”云临一副你别逗我的表情。
江常曦清了清嗓子,叫道:“这三句话还是我翻遍白府书房中的野史找到的。
“大将军生平记载颇多,唯独关于剑修姑娘和大将军父子之事,我头一次听说。”
云临揣测道:“许是青阳白家为了攀关系,胡编乱造出来的?”
江常曦摇着头说:“那是竹简,有几百年的年头了,所用的字也是大篆。”
云临问道:“所以青阳白氏真是白戟大将军后人?”
“不是,”江常曦否认,继续说,“他们虽不是白将军后人,但确实有点渊源。他们是白观竹的仆从,被赐了白姓。”
这样看来,竹简并非全然不可信。
云临思索片刻,分析道:“大将军被赐死后自有两个儿子收尸,若是其大儿安葬其尸,大将军墓必然在原郡附近。
“几百年来不知多少鬼修想找到大将军墓,他们首去之地便是原郡,皆无所获。
“如果不是白观廷一脉为大将军安葬,那便只有幼子白观竹了,看来鬼仙人找上青阳白氏不是偶然。
“只是,什么叫歧途呢?”
歧途二字不难解释,难的是白观竹到底走入了什么歧途,这么让人忌讳,连纸墨都不敢记载。
江常曦托着腮慢悠悠地说:“对于为国征战的将军来说,歧途便是舍弃家国,为敌而战。”
云临微微一哂,说道:“遗臭万年的事没什么不敢记载的,只怕白观竹踏上的不是这条歧途。”
“有道理,”江常曦轻轻点头,“你身子还没好全,不要伤神。
“我再去找找白戟大将军的生平中有关黎姑娘的记载,我猜这位剑修姑娘便是我们找到白小将军的关键。”
江常曦出了房间,怕有不知事的人打扰云临休息,特意布置了一个结界。
她看着萦绕着青蓝光芒的房间,满意地踏上银鞭御器赶往青云宗。
青云宗和云国一起建立,至今也快三百来年,藏书阁中藏书浩如烟海,一定有关于白戟大将军和黎姑娘的记载。
知她来意,管理藏书阁的太师叔没有阻拦,请她自便。
江常曦一口气找来几十上百本写有白戟大将军的史书和修行者名录,官修史书和私人修史都有。
从烈日高悬一直看到冷月当空,她的心情也从最初的振奋到现在的失望。
她长叹一声,摇头走出藏书阁。
白戟大将军为黎姑娘寻遍长江算是一项壮举,哪怕不值得长篇大论,提一两句也是应该的,怎么可能一字未载?
一字未载,反倒让人觉得这事有蹊跷。
“江少主,”景容身沐月光,拱手道,“师父有话对你说。”
江常曦微滞,不确信地反问:“玄羲散人?”
“师父在山巅等你。”
“有劳景师兄。”
江常曦与景容告辞,御着银鞭登上青云峰山顶,尽管已是初夏,山巅的夜依旧凉的可怕。
江常曦搓了搓手,作揖道:“晚辈江常曦,拜见玄羲散人。”
玄羲散人回头瞅了眼一本正经的小姑娘,笑道:“江少主不必多礼。”
老者抚须问:“老夫听师叔说,你在史书中寻一个七百多年前的黎姓女剑修。”
“是。”
“你寻她是为了大将军墓,寻大将军墓是为了临儿,”玄羲散人说道,“老夫可勉强一试,为临儿算出鬼仙人大致位置。”
江常曦喜上眉梢,说道:“真的吗?如此再好不过了。”
玄羲散人收起笑容,严肃道:“知晓鬼仙人的方位后,黎姑娘的事你们就莫要再打听了。”
江常曦被玄羲散人的神情震住,下意识点头答应,反应过来后问道:“为何?”
玄羲散人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神中仿佛积蕴了万年不化的寒冰,骇人的孤寂和冷漠的审判。
江常曦稍稍看一眼,腿肚子便情不自禁地打颤,敏锐地嗅出其中不可言说的厉害,心中一惊,不敢再问。
玄羲散人很满意女子的反应,挥袖招来自由的风,吹散遮挡星辰的云层。
老者双手结印,凝聚出一道五颜六色的光芒直冲云霄,万亿星辰有规律地闪烁着美丽的光。
夜空变成一个巨大罗盘,万亿星辰则是罗盘上的指针,缓慢转动。
江常曦大张嘴巴,惊讶地看着夜空奇景。
她想起她曾经施展出来的星辰推衍术,在地境大修行者以天为罗盘、星辰为指针的推衍术面前,什么都不是。
一炷香后,万亿星辰停止转动,指针指向东北方。
玄羲散人双手背在身后,仰望星辰罗盘,缓声道:“未来半年,他都在宋国。”
江常曦郑重一礼,感激道:“多谢玄羲散人。”
“是我该谢你,”玄羲散人摆手,“快回去吧,临儿该着急了。”
“晚辈告辞。”
目送江常曦远去,玄羲散人捂住胸口,吐出压抑在喉咙中许久的鲜血,自嘲道:“幽冥境一层也能反噬我,看来我真是老了。”
青阳县客栈中,云临醒来不见江常曦,打算出门寻找。
哪知她没能拉开门,调运灵气细查后发现整个房间被结界笼罩。她如此谨慎地布下结界,只怕此刻她不在青阳县中。
不在青阳县,那她便只有在云都皇宫的文德殿或者青云宗的藏书阁了。
俗世有白戟大将军的记载,没有黎姑娘与白观竹小将军的记载,那她去的地方只有一个——青云宗主峰上的藏书阁。
藏书阁中包罗万象,不仅藏有关于王侯将相之书,也藏有自古以来绝大多数修行者的生平。
江常曦端着一碗油泼面推门而入,笑嘻嘻地问:“我回来迟了,可饿了?”
吃了几天的清淡饮食,乍然看见一碗淋着油辣子的肉沫油泼面,云临胃口大开,边吃边问:“青云之行有什么发现?”
“咱们骄骄就是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江常曦唉声叹气,话锋一转,状似轻描淡写道,“鬼仙人在宋国境内,半年内都不会离去。”
云临瞪大眼睛,咬着面条忘了吞下,一把抓住江常曦的手,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她反应过来,一口吞下面条,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江常曦凑到她耳朵边,大声说:“我说,鬼仙人在宋国,至少要待半年!”
“我又不是聋子,这么大声做什么?”云临揉了揉耳朵,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江常曦嘻嘻一笑,揽住云临的肩膀说:“你的掌门师叔得知我的来意后,用星辰推衍术算出鬼仙人的位置。”
关于黎姑娘的事,江常曦纠结再三,最终选择不告诉云临,而且此事也没有告诉云临的必要。
她要寻的是鬼仙人,不是七百多年前不可言说的黎姑娘。
云临闻言神色肃穆,朝向青云宗的方向郑重一礼。拜过之后,云临端起碗,眉开眼笑地吃完剩下的半碗油泼面。
江常曦目瞪口呆道:“你变化的也太快了。”
“心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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