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大人一个小孩,江常曦一次带不了那么多人。
她先将云临和罗妞妞送出竹叶镇,后又往返两趟,将公孙惜花和陆重一并带了出来。
不过一夜,她们不仅擅自离镇,还从里面带出三人,把守竹叶镇的校尉拔刀出鞘,命令乡兵将几人团团围住,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事总归是她们食言在先,云临拉住还在气头上的江常曦,扬起笑脸准备和校尉解释。
校尉阻止道:“女娘不必多言,一切自有杜县令定夺。”
云临依旧歉疚道:“不好叫将军一直提心吊胆,我还是有几句话想对将军说。”
看她态度端正,校尉语气稍缓:“女娘请说。”
“我与朋友有灵气护体,瘟疫难侵,”云临看向陆重,“他自始至终未曾染上瘟疫,请将军宽心。”
校尉锐利地目光扫过公孙惜花和罗妞妞,刀尖正对着公孙惜花,寒声问:“那他们呢?”
“我不好欺瞒将军,他二人确实感染过瘟疫……”她后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围着几人的乡兵便屏息后撤,露在外面的眼睛里皆是恐惧之意。
校尉退至军帐前,沉声道:“火油箭准备!”
云临朗声喊道:“将军,他二人已被我治愈!”
校尉听见这话,脸色稍稍好了一点,但还是存着疑虑:“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原可以不提他们曾患瘟疫之事,”云临解释道,“既然我主动告诉将军,便能证明此事不足为惧。”
这话有理,校尉下令撤去对准几人的火油箭,但不准他们随意走动,一切等后浦县的县令来再做决断。
太阳高升,夏日阳光滚烫。
顶着烈日曝晒的江常曦忍耐力逐渐达到极限,银鞭甩得啪啪响,卷起漫天尘土。
最后一鞭她用了力道,一条裂缝弯弯曲曲地蔓延至校尉脚边,倨傲道:“我要喝水。”
校尉内心仿佛跑过一千匹马,心道你要喝水直说就行,何必这么吓他。
咕咚咕咚灌下小半坛水,江常曦感觉自己又活过来,心情舒畅许多,席地而坐和罗妞妞玩翻花绳。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辆华美精致的马车自官道尽头缓缓驶来。
校尉认得马车的主人,迎向马车,抱拳问候:“杜县令。”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穿过车帘,轻轻揭开蓝布,校尉正对上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当即微痴。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没有人间烟火,仿佛高悬于天空,俯瞰整个世间。
眼睛的主人弯腰走出马车,是一位白衣女子。
她执笔慢书,青蓝灵气自笔尖流泻而出,汇成巨大的结界笼罩竹叶镇及其外十里的范围。
紧接着,一位身着华贵常服的青年踏出马车,直勾勾地盯着执笔轻书的白衣女子,迷恋而又贪慕。
校尉回过神来,遥指云临等人汇报情况。
杜峥闻言只是点头,笑问女子:“阿言,你说我该拿他们怎么办?”
女子没理会杜峥,提裳走下马车,款步朝云临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停在云临身前,眼睛里终于有了鲜活的笑意:“阿云,好久不见,”她又看向和小女娃玩翻花绳的江常曦,“还在为那事生气?”
“气!怎么不气?”江常曦一边翻花绳,一边气鼓鼓地说,“下手真狠。”
施未言一箭射她下马,伤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丢了身为风城少城主的脸面。
云临摇头失笑,正要嘲讽江常曦,杜峥踱步至施未言身旁,她只得把话吞回肚子里去。
“阿言,”杜峥的眼神黏在施未言身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施未言的视线扫过几人,又看向高大栅栏,随口反问:“你想拿他们怎么办?”
杜峥噙着笑问:“赶他们回竹叶镇,你觉得如何?”
听到这话,江常曦从地上爬起来,迎风抖落银鞭,公孙惜花拔出大刀握在手中,陆重则直勾勾地盯着杜峥,脸色一个赛一个的阴沉。
公孙惜花见陆重手中没家伙,大方地把刀鞘塞给他,还不忘叮嘱道:“刀鞘可重,少侠等会儿直接砸他们脑袋就好,保管开花。”
云临不是轻易动怒的人,闻言只是笑笑,看着施未言说:“好巧,你怎么会在此处?”
施未言回道:“我遇见鬼仙人,他告诉我你在竹叶镇。”
云临一把抓住施未言的手,激动地问:“你在何处遇见他的?”
“五日前与他于鹿鸣郡偶然遇见,分别时见他往东北方去。”鹿鸣郡位于枫桥郡东北方,而鹿鸣郡的东北方是宋国啄州。
施未言低声道:“你果然在找他。阿云,你不是一向不愿同鬼道有牵扯吗?”
云临自嘲一笑:“时移世易,一切往事早成沧海桑田。”
“这里人太多。”施未言侧眸,目光落在一旁的军帐上。
略微思索一番,她取下悬挂腰间的白玉腰牌,递到校尉眼前,淡淡道:“竹叶镇瘟疫一事我已知晓,烦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白玉腰牌无繁复花纹装饰,其上唯有“天上客”三字,简朴至极。
宋国之中被冠以天上客名号的只有一人——书院山长亲传弟子施未言,书院未来的天,亦是未来撑起宋国的那片天之人。
校尉兴奋地拱手道:“但凭仙人吩咐。”
“拆了栅栏。”
“末将领……”校尉微滞,“拆了?”
施未言反问:“难道要活活困死他们?”
杜峥轻哼一声,平静地说出残忍的话:“不过千余下贱人而已,死了不就死了。等他们全死完,瘟疫也就了了。”
在场众人听见他轻飘飘的话具是一怔,哪怕是遵他命令竖起栅栏的校尉,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从一句“竹叶镇不过千余人,还不及我家中奴仆十中之一”,他就知道这位出身京城门阀世家的贵族郎君,不把下等人的命当命。
但那也只是在私底下,说辞也较委婉。
如今他这般直白言明,校尉又想起自他上任后浦县令后做出的事情,一时之间竟生出几分悲怆苍凉之感。
他以军功向上攀爬,好不容易爬到郡守身边,却被郡守派来保护这个将百姓视为猪狗的纨绔世家子。
“下贱人?”施未言抬眸轻笑,眼底却是一片凉薄,“杜公子忘了,我也是下贱人出身。”
宋国寻常百姓不知,身为京城杜阀少主人的杜峥不会不知道,书院天上客施未言的母亲,原是暨墨城中的青楼女子。
而她本人也曾是暨墨城主进献给宋国天子的生辰贺礼,在宫中学习舞乐三月,偶遇入宫赴宴的书院山长,这才一飞冲天。
杜峥自知失言,赶忙解释:“阿言,怪我一时嘴快,我不是那个意思。”
施未言不理他,牵起云临的手,又看了余下几人,转缓语气:“你们也随我来。”
罗妞妞被江常曦单手抱起,倚在她怀中,天真烂漫地问:“姐姐,什么叫下贱人?”
江常曦擦着杜峥的肩膀走过,意有所指道:“下贱人就是又蠢又笨又毒又狠,还心高气傲地觉得自己血统尊贵,一口一个下贱人称呼别人的人。”
罗妞妞懵懂地点头,小手指着杜峥问道:“刚刚他说别人是下贱人,姐姐,他是不是就是下贱人?”
江常曦回头瞅了眼杜峥,放声大笑:“对,妞妞说的对。”
杜峥怒目而视,陆重以身挡住他的目光,轻捏妞妞的小圆脸,夸奖道:“小妞妞怎么变聪明了?”
罗妞妞嘟着嘴说:“妞妞一直都很聪明。”
军帐中,校尉吩咐人端来茶水点心,便自觉退出帐篷,指挥乡兵拆卸栅栏。
杜峥收敛怒意,掀开帐帘走进来,不死心地挨着施未言坐下。
施未言旋即起身,挪至云临身旁,开口问道:“阿云,里面情况如何?”
云临瞥了眼杜峥,施未言冷声道:“自己出去,还是我扔你出去?”
杜峥靠近施未言,做小伏低地说:“阿言,莫要生我气好不好?你是知道我的,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
施未言了然,挥手将人扫出军帐,又落下灵气锁,叫他掀不起帐帘。
见人走了,云临将上天降梦、竹叶镇人跪请赐血之事一一说明,陆重又补充了镇中感染瘟疫的大概人数。
“荒谬!”施未言轻拍木桌。
如果人血便可治愈瘟疫,那还需要大夫和药做什么?况且,哪有上天这么直白的逼死一个人的道理,这梦着实古怪。
江常曦轻嘶一声:“最关键的是我与骄骄昨晚一夜无梦,这梦好像长脚了,特意绕开我和骄骄。”
云临眉心微蹙:“这倒是!方才只顾着生气失望,忘了细细思量这一层。”
施未言盯着陆重,说道:“你是竹叶镇人,把梦里的事仔细说来。”
陆重这次倒没想着收银子,把梦到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众人听。
当陆重说到五彩霞光后传出的是男子的声音时,云临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俗话都说老天爷老天爷,老天爷不是男人,难道还是女人?”
公孙惜花嫌陆重啰嗦,自顾自接过话:“老天爷说云姑娘出生起就拥有五灵根,这叫什么五灵仙血,是他指定的成仙之人。
“只是他不能让一个毫无怜悯之心的人成仙,决定用竹叶镇瘟疫考验云姑娘。
“如果云姑娘选择舍血救人,就请竹叶镇那些人祭天,将此事告诉他,他好渡云姑娘成仙。”
末了,陆重补充道:“最后那男人从五彩霞光后走出,身穿灰色道袍,臂夹拂尘,就是面相……嗯,比五百两还凶。”
“对,比我还……”公孙惜花一口茶水喷出来,“你叫我五百两就算了,怎么敢拿我和老天爷比!”
陆重摊手道:“我又没说假话。别看你络腮胡刀疤脸,其实看上去挺慈眉善目的。”
“谁说不是?因为我这面相,走哪儿都被人当成山贼。”
公孙惜花猛地一拍手,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把陆重拉到一边大吐苦水:“老子富得流油,吃一个饼扔一个饼都……犯不上把脑袋别在腰……”
江常曦食指轻叩木桌,凤眸微眯:“你觉得是谁?”
云临没有回答,掐指细算竹叶镇出现瘟疫的时间。
不偏不倚,差不多和掌门师叔推衍出鬼仙人方位的时间对上。
“是他,”云临深吸一口气,“鬼仙人!”
话音刚落,识海中的温可雅突然惊醒,喘着粗气说:“云临,你进入竹叶镇后,我就被什么东西压制,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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