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藏入乌云,雷电卷起狂风,大雨倾盆落下,随后又转成中雨,足足下了一夜。
直到天微微亮,雨才渐渐停下。
施未言早已洗漱完毕,立在廊下远眺一层又一层青蓝色的灵气屏障。她伸出手,接住自屋檐滴落的雨珠。
修行者的结界可以阻止人与物的进入,仿若巨大的漂亮笼子,是那么的不可一世,面对下雨的天却还不及一把油纸伞管用。
云临揉搓着眼睛走到她身边,打着哈欠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收回思绪,施未言淡笑道:“你不也醒了吗?”
“睡不着,就醒了,”云临话锋一转,“书院多久来人?”
“快则明日,”昨日午时放出传音密符,想来已到师父手中,施未言推测道,“慢则三五日。”
然而五日后来的不是书院弟子,而是对着结界束手无策的周二满和徐三,以及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修士。
“你是修行者吗?连个结界都破不了,我花银子请你有什么用?”
本身就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两三日,现在还被劳什子结界挡住去路,周二满急得来回踱步。
黑衣修士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大声嚷道:“谈价钱时说好我只用跟着你们走,保护药不被土匪抢走。结果呢?
“牛被雷声吓得到处乱跑要我去套,车轮陷进泥里要我去推车。拜托公子搞搞清楚,我是护卫不是放牛娃,更不是牛!”
“还有!”黑衣修士指着结界,中气十足地说,“你以为这是普通小结界?这可是合境上品修士布下的结界。合境上品什么概念你知道吗?差一步就是半仙!”
他一个转境中品的小修士,何德何能破除合境上品修士的结界,未免太高看他了。
“仙人比不过半仙?”显然,周二满不了解修行境界,也不了解仙人与半仙之间的区别,“你蒙我呢?”
黑衣修士无语地撇嘴,面前这人怕不是个愣头青,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仙人仙人,既满足了凡人对修士的神秘幻想,又满足了听的人被人崇敬的心理,自然会广为流传。
但说到底,仙人终究是人。
半仙则不同。
半仙的“仙”不是仙人的“仙”,而是天上仙的“仙”。
只因为他们还没有飞升天门,真正得道成仙,所以只能称半仙,意为半个天上仙。
徐三打圆场:“好了好了,先想想该怎么进去。燕仙人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燕禾休无奈道:“我真的没办法,除非布结界的人亲自打开,或者境界碾……”结界突然开出一个门洞,话音戛然而止。
公孙惜花带领十数个青壮年阔步走来。
远远看见细皮嫩肉的周二满和徐三,他扯着嗓子大喊:“二弟、三弟,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徐三惊喜道:“大哥!”
周二满咻的一下窜出去,绕着公孙惜花走圈圈,最后停在壮汉身前,用力拍了下壮汉的肩膀,高兴道:“看见大哥没事,我就放心了。”
“多亏恩人的仙药,我第二天就醒了,”公孙惜花瞥了眼燕禾休,“这位是……”
徐三介绍道:“他是满哥请的护卫,姓燕,是位仙人,我们一路上过来多亏了他。”
燕禾休抱拳道:“在下燕禾休。”
“在下公孙大,”公孙惜花还礼,“仙人一路辛苦,进来喝杯茶再走?”
燕禾休也想向这位合境上品的修士讨教一二,这话正中下怀。
他忙不迭应下,跟着众人一起走进结界,结界上的门洞瞬间闭合,唬了他一跳。
一行人进入结界后又走了快十里地,才看到入镇牌坊。
“好家伙!这么大个结界,不得耗尽灵……”话还没说完,燕禾休看见小镇中屹然矗立着另一个结界。
他快步跑到结界前,将手覆在青蓝灵气屏障上,和外间的结界气息相同,居然是同一个人所布!
燕禾休惊讶不已,感叹道:“天!我竟然看见一人同时布下两个结界,简直太不可思议。”
一个结界笼罩方圆二十多里,一个结界虽小,却也罩住了十几幢民居。
他要是能拜在这位前辈门下,跨过合境岂不是指日可待?
听施未言说结界外有位陌生的修士徘徊,云临放下手头的事踏出结界查看情况,迎面撞上贴着结界,像个傻子一样的燕禾休。
“你是?”云临负手立于石阶之上,一袭青衣飘飘。
见她从结界中走出,又是一身青色道袍,燕禾休大惊失色,赶忙放出灵气感知。
云临感知到他的灵气落在自己身上,秀眉微蹙。
这般放肆地探知他人境界,未免太过失礼。
探得云临只有承境上品的修为后,燕禾休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就说,这么年轻的女娘怎么可能修到合境上品,要知道他如今二十三岁,才不过转境中品。
燕禾休拱手道:“在下燕禾休,路过此地,特来拜见那位合境上品的前辈。”
云临怔愣片刻,书院至今没来人,这里哪有什么前辈。
余光偶然瞥见青蓝灵气屏障,云临恍然大悟,他口中的前辈怕不是阿言。
云临还礼道:“燕道友安,在下云临。燕道友要见之人忙于瘟疫,尚不得空相见。”
燕禾休摆手道:“无妨,我在此等候便是。”
“骄骄!”公孙惜花等人到底是没修为的普通人,运送药材的最后一段路由江常曦负责。
她穿着勾丝的圆领袍坐在第一辆牛车上,身后还跟着两辆牛车,挥着手喊:“快看我快看我!”
驾驶牛车来到结界前,江常曦跳下牛车,拍拍手掌问道:“是我骑马帅,还是驾牛车帅?”
云临跑到牛车旁查看药材,敷衍道:“都帅都……”她激动地叫出声,“熟地、山茱萸、人参、鸡血藤……还有雪莲!”
江常曦不满地撇嘴,瞥见燕禾休,问道:“你就是二狗请的护卫燕……燕什么来着?”
“禾休,燕禾休,”燕禾休拱手,“不知女娘是?”
“江常曦,”江常曦懒懒地抱拳,望见经过挑挑拣拣后,被云临抱起的木箱,语气倏地变得热络,“燕道友可得空?”
燕禾休没注意到她的称谓,拍着胸脯说:“但凭女娘吩咐。”
江常曦指了下整齐堆叠的木箱,又指了下结界。
燕禾休心想前辈就在里面,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他把长剑绑回腰间,直接搬起两个木箱。
“燕道友,”云临叫住他,“那两箱药材我们用不上。”
燕禾休尴尬地放下木箱,说道:“那我可有其他帮得上忙的地方?”
云临想了想,将手中木箱递给他,说道:“麻烦燕道友替我走一趟,将这箱药材带给一位穿白色棉裙的姑娘,她在罗家医馆,我也好继续挑拣药材。”
“好!”燕禾休大喜过望,搬起木箱阔步走进结界。
云临望着满满当当的三车药,叹了口气:“曦曦,你安排人在此处支几口大锅。今天我和阿言就能确定最后的方子,熬药之事就交给你们了。”
前几日缺药,她们只将药给重症病人喝。
现在药材足够,要熬八百多人的药,仅凭罗老大夫的二三十个药罐子,不知要熬到何年何月。
“我这就去办。”江常曦转身离开,云临开始挑拣药材。
燕禾休才踏入结界,便被扑面而来的阴煞之气熏到,想着外间清新的空气,愈发敬佩心心念念的前辈。
远远瞧见一处民居前悬挂着两盏灯笼,灯笼上写了一个偌大的罗”字,燕禾休加快速度走去。
自打那天云临为他上药后,陆重便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但是真当少女离开他的视线,他又不自觉地搜寻那一袭青衣,跟撞鬼一样。
陆重斜倚门廊,扫了眼停在医馆门前的青年。
燕禾休喘着粗气问:“请问小友,此处可是罗家医馆?”
陆重手指朝天,正对悬挂于大门之上的木匾,口吻嘲弄:“没长眼睛?”
燕禾休被噎了下,想到前辈可能就在其中,好声好气说:“云道友让我将药交给一位身穿白裙的女娘。”
“她在里面。”陆重侧身让出位置,当燕禾休经过他身边时,他突然开口,“云道友?你也是修行者?”
燕禾休骄傲地点头。
刚才他感知过了,少年的身上没有半点灵气波动,就是个凡人。身为修行者,他没必要同一个凡人计较。
跨过门槛,绕过木制影壁,燕禾休看见一位颇具仙风道骨的老者坐在廊下煎药,便当他就是合境上品的前辈,没敢放出灵气去感知。
搬着沉重的木箱,燕禾休依旧走出了如虹的气势,来到老者身边,他恭敬地垂首:“晚辈燕禾休,拜见老前辈。”
罗老大夫瞅了他一眼,感慨万千。
这后生仔倒是知礼,比陆重那小子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初见就唤他“老前辈”,不像他,一口一个“老罗头”。
燕禾休温声细语道:“晚辈受云道友所托,特来将这箱药材转交一位白裙女娘。敢问老前辈,那白裙女娘此刻在何处?”
罗老大夫指了指身后的堂屋,燕禾休极有礼貌的道谢后走进堂屋。
燕禾休一眼便瞧见立在木桌后,垂首书写的施未言,不由得看痴了。
平心而论,她与青衣少女容貌不分上下。
但从散发出的气质来看,青衣少女给他一种安宁与平和的感觉,面前的白衣女子则自带一层朦胧的月光。
尽管近在咫尺,看上去却是那么遥远。
施未言放下无尘笔,露出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淡淡道:“方才是你用剑砍我的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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