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叫宋老三这般客气的,不是别人,正是潘家二掌柜的族弟,都要叫一声辉伯,专门管潘家水运上的生意,在外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瞧着这简陋的摊子,又看了看桌上一摞的碗,不禁眉头一皱。
“五少爷吃的东西,怎么能用这等碗装?不成、不成……”
姜果一听,心想他家少爷倒是矜贵讲究的人物,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怕是难伺候的很。
那宋老三应当很是熟悉辉伯口中的五少爷,见状也跟着忧虑了起来。
“那可怎么好?这码头上也没个别的碗”
辉伯一拧眉,转身高声喊了个潘家家仆来。
“康吉,你去福来,给五少爷叫个玉片粥来。”
“诶,小的这就去。”
“动作麻溜些!快些个回来。”
等那叫做康吉的仆从一溜烟跑远,辉伯才稍稍缓和神色。
“唉,这小子。”
“面好嘞!”姜果适时出声,知道这位大爷讲究,还特地将碗又用清水洗过一道。
辉伯面露赞赏,看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却很是机灵,先前的嫌弃也少了些。
宋老三随手拿了两条板凳来,凑在姜果的小桌子前,两个大老爷们勾着腿,略有些憋屈。
不然怎么说这辉伯是个讲究人呢?旁的人这场面,蹲在马路牙子边捧着碗就能吃,他却不行,桌子再小那也得在桌上吃,这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身的礼数。
姜果借着这功夫悄悄观察,心里越发觉得新奇有趣,这古代的阶级概念,全然超乎了她的想象。
商贾世家里的下人,单拎出来也是平民百姓面前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们在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世家的颜面,若是失了风度,丢的就是世家的脸,与他本人的关系倒是其次了。
这管事的吃得急,吃相却并不狼狈,他一边吃面,一边还时不时要看一眼码头的方向,似乎等着些什么。
一旁的宋老三也不搭话,似乎知道他的秉性,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莫名显得有些滑稽。
等辉伯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面,他这才抬头,对着一边的姜果道:“你这面不错,里头加的是什么野味?”
他方才吃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面里头添了一味别处都没有的臊子,吃起来爽滑弹牙,分外有嚼劲,寻常野菜,就是不知道是什么肉。
姜果微微思索了一下,这才道:“回这位爷的话,这就是碗素面,卖就卖个三分钱,加不起肉腥。”
辉伯就问一嘴,看她不愿多说,也没再追问。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山珍野味没吃过,就是寻常潘家摆宴,桌上摆的那也是五湖四海来的新鲜吃食,一般是瞧不起这等小摊小贩的东西。
不过今天这面味道确实不错,三分鲜香、四分爽口,另外就是比别处多了新奇,这样的味道若是放到福来,一碗卖个八钱都是值当的。
“可惜了。”
他摇摇头,放下碗筷,随手放下三文钱,起身便走,宋老三也紧随其后。
姜果一头雾水,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向码头,远处一艘画舫破波而来,分外的恢宏霸气。
“可惜什么?我怎么没听明白。”
陈安平也摇摇头,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这些高门大户里出来的,说话总是这样。”
姜果摆摆头,不再想这些。
“今日也差不多了,咱们打道回府吧。”
姜善将卖空了的箩筐搬上牛车,在一个转身里突然停下动作,整个人都被码头吸引住了。
“姐姐、姐夫,你们看啊,好大好漂亮的船”
循声望去,原来方才还在远处的画舫,顷刻间便到了面前,远比方才看着的气派,叫人瞧了都说不出什么形容的话。
此刻这画舫正要停靠在码头边,一个个身穿绛红短衫的水手身姿矫健地抛出锚钩,将偌大一艘画舫稳当当停在闸板边。船上的轻纱曼舞,看在姜果眼里就剩一个字——“钱!这些可都是钱才堆得起来的。”
这画舫一来,原先那些个眼睛在头顶的商船全都给比到了泥里,跟怕冲撞了贵人一样仓皇挪远。
方才一直由宋老三领着的那人迅速上了画舫,三两下钻进里头,好半晌都没出来。
这动静闹的,码头上自然停了工,原本搬货的也不搬了,站在原地等着管事的发号施令,可那些管事的也在等——等里头那人发话。
不一会儿,四个婢女端着托盘走出来,上头盖着布,瞧不出是什么东西。
且先说说那些婢女,穿着比镇上寻常富户家的小姐穿得还要精致气派,头上戴的珠花都不是凡品,太奢靡了。
姜果在心里咂舌,“我还以为自个儿今天见的是什么皇亲国戚呢。”
陈安平听见她小声嘀咕着什么,只是声音太小没听真切,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姜果摇摇头,“感慨一下,觉得这些富人家太不一样了。”
这种贫富差距大剌剌摆在面前的时候,你连怨天尤人的心思都不能升起。
只能想着,这样的鸿沟,一大家子这辈子不吃不喝,打拼三代都跨越不了,更遑论生出什么别的心思了。
姜善眼神里流淌着羡慕,他看着那艘这辈子都没见过的漂亮画舫,看着从画舫里钻出的人穿金戴银,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铜板往码头上甩,一把把地砸向人堆里。
被砸的人不仅不恼,反而兴冲冲往前挤,生怕砸不到自己身上。
看着喧然的人群里一个个人脸上的兴奋与狂喜,他小小的眼睛里突然觉得那些正撒钱的妙龄女子如花似玉的笑颜也多了几分扭曲。
明明每个人都在笑,他却觉得这笑和那笑是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
一家四口在这场闹剧声里收拾了东西,像来时一样,驾着牛车缓缓走远了。
其他人如何过日子,跟他们毕竟是没有关系的。
等四个人终于回了姜家的小院子,便向倦鸟归巢一样,飞扑进了门,拖着椅子就往树下放。
“好热呀这天!”
姜善热得直扇风,两个巴掌扇得发酸,作用却不大。
“瞧你这样子!”姜果发笑,“快些打盆水来,给若若也擦擦脸。”
“好嘞!等着。”
姜若早就蔫巴巴靠在椅子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只把一双泪蒙蒙的眼睛放在自家哥哥身上。
“哥哥,快些,快些”
陈安平缀在后头,卸了拖车,先将牛牵进后头菜团子系上,转身又来帮姜果收拾家伙什。
姜果记得家里橱柜里有些陈年旧茶叶,看今天日头真的挺大,而且四个人都累得够呛,干脆拿出来,准备煮个消暑的凉茶。
茶壶里沏水,加上一把茶叶熬煮,另丢上两块老冰糖,放火上煎。
这些老茶叶放了太久,闻着带些潮气,拿来泡茶招待客人不行,自己喝也嫌涩口,用来煮凉茶应当不错。
“这是倒腾什么?”
“我瞎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煮凉茶呢。”
陈安平点头,帮着照看起火,夏天本就热,灶门前更是热气冲冲,站个一会儿就能出一身的汗,他将姜果赶到一边,自己来烧火。
“就这么一直煮就行了是吧?”
“嗯嗯,煮到烧开,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可千万别浪费了我的两块冰糖。”
问了一圈,大家都不想吃饭,今天还是累狠了,早上起得又早,中间也一直没合眼,干脆随便做些吃食凑和一顿,今晚早早睡了了事。
之前炸的酥肉还有,挑出一碗当菜吃。主食也不做复杂了,就弄个面疙瘩。
姜果一边下着疙瘩,突然想到句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陈安平茫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是脸上沾了锅灰,之前没少因这被姜果笑。
“我方才想到句话,‘万物皆可面疙瘩’。”
这是现代话,陈安平自然抓不到笑点,只能看着姜果靠在灶台边笑得前仰后合,一会儿东边倒一会儿西边歪的,眼泪都出来了。
吃过了饭,姜果进了耳房给姜若洗澡,留哥俩在院子里露天冲凉。
夏天的蚊子又多又毒,盯着人咬,姜果一双巴掌都拍红了,还是给自个儿跟姜若留了几个蚊子包,气得她直咬牙。
心里不禁想,且等着吧,看她做出蚊香来,不灭了这些没吃过苦头的原始蚊子!
夜里一家四口围着油灯兴奋点过铜板,姜果便赶了两个又困又兴奋的小鬼头自去睡觉。
一个个眼睛都睁不开了,再说下去怕是能站着睡着。
等门合上,夫妻俩才空下来并排坐床边。
“瞧你,这脖子上红了一圈,肯定是晒狠了。”
姜果都没注意到,等陈安平一手盖住她的后颈脖子,这才感觉到一丝丝火辣辣的疼。
这下不用看也知道,她这是晒伤无疑了。
她崩溃地捂住脖子,又摸了摸脸,哭丧着脸:“好了,这下完了,都晒黑了。”
姜果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晒黑。以前不论初夏秋冬,出门必做防晒,物理加化学,防护得严严实实的,硬是养出一身的白皮。
这下到了古代,本来底子上就落了后乘,今天倒好,直接一朝回到解放前,可怜死她了。
陈安平慌了,“怎么了?是不是晒得疼了?你等等我,我去给你拿些药膏来,一抹就好了的,抹完就不痛了。”
姜果由着他从箱笼里抓了个药瓶子出来给她揉抹,一边还抽抽嗒嗒地掉眼泪。
“我会不会变丑丑的,两边脸跟高原红似的,脖子跟别处两个色,会不会很丑呜呜呜”
毕竟是个女孩子,二十岁正是爱美的年纪,让她变丑比吃毒菌子死了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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