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连海正在屋里擦拭自己的剑，听见外面的叩门声。
“进来。”
“大师兄。”青欢推开门，在门口小声叫他。
“青欢，天色不早了，怎么还不休息？”匡连海见是她，放下剑走到门口。
天色已经黑下来，屋里也掌了灯，她来山上已有一个多月，平时这会儿早都睡下了。
“嘘，师兄，小声点，你和我来。”小姑娘神神秘秘的样子，在门口招手示意他出来。
匡连海自然是由着她，不问原由，和她出了门，跟着她轻手轻脚到了厨房。
“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给你开小灶！”青欢朝他笑笑，熄了灶下的火，在昏黄的烛火下，打开了灶上煨汤的锅子。
下一刻，肉的鲜香扑鼻而来，匡连海看着锅中的肉羹有些诧异。“近日没下山，也没去后山，这是哪里来的肉。”
“是我今日到溪边打水，发现一条菜花蛇，就捉回来做了蛇羹。”
“菜花蛇！青欢，你抓蛇了？你不是怕这些吗？有没有伤到，那么危险你抓什么蛇。”匡连海一听这是蛇，顿时紧张起来，拉过她仔细查看。
她最怕这些，之前小师弟抓了条小蛇逗她玩，把她吓哭了。自己就住她隔壁，连着几晚都听见她惊醒后的哭声。
“没，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怕了，而且这个没有毒的。”住在山上，哪能躲得过遇见蛇、鼠，总得克服不是吗。吓也被吓过了，噩梦也做了好几天，现在连应激反应都变小了。
果然，人是会不断进化的。
“这么危险，就为了弄来吃，你何时这么馋了，下次不能这样了！”匡连海见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错在哪儿，便凶了她一句。
“大师兄，你别生气。我不是嘴馋，我是想你吃，蛇羹对跌打伤和补气血有好处，你最近总陪着其他师兄们喂招，自己还要加练，早上我都看见你手臂上有片青紫。”青欢见他这般生气，冷着脸十分严肃，根本不打算吃的样子，她赶紧解释。
“青欢，你……”
匡连海听她这样说，心里一热，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被一个小姑娘关心、照顾，既让他觉得欢喜，又觉得无所适从。
她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稚气未脱的小脸摆出虚心认错的样子，烛光照着她，照到她脸上一抹从鼻间蹭到面颊的灶灰。
他伸手，轻轻帮她抹掉，软乎乎的脸蛋又变干净了。
“大师兄，我知错，我下次不弄了就是了，这次你把它吃了好不好，我处理它时害怕的不行，废好大的劲做好的，你就吃一点吧～”
青欢拉住他给自己擦灶灰的手，她真的做了好久，从处理到冲洗，然后炖煮，摸着黑还险些烧到手，他不吃就真的浪费了。
“我吃，但下不为例。”
“好，我帮师兄盛出来！”
“你别动了，去一边坐好，我来盛。”他怎么舍得再让她做这些。
青欢听话的乖乖坐下，看着他自己盛出来，又取了两双碗筷。
“师兄，我、我不吃。”她摆摆手，表示拒绝。
“为何不吃，你前日磕了手腕，昨日又磕破膝盖，一给你抹药油，你就喊疼。这是你花心思做的，这么多，一起吃。”
“不，我不吃，我害怕这个，不敢吃。”她摇摇头，坚定的拒绝了。
“现在又害怕了，做的时候怎么不怕。”匡连海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既觉得她娇憨又觉得她好笑，于是点点她的脑袋。
“就想你吃嘛，从前家里也会做蛇羹，爹爹和阿兄都说很好吃，闻着也是鲜香极了，但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看看可以，我真的吃不得。师兄，我的厨艺不差的，你尝尝看。”
匡连海听她说的轻巧，她是个被家里教养的很好的女孩子，那天她被蛇吓得哭，小脸白刷刷的却连叫都不敢叫。也是那天，小师弟让他揍得爬不起来。
可她今日，为了自己大着胆子做这些，这样的情谊让他不敢相信是真的，心里一直觉得空缺的那一处，此刻被填满，满的让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第一次有人这样在意他，只在意他。
“傻青欢，你是女孩子，是我的师妹，你不需要做这些，师兄只希望你每天都是无忧无虑的，不用做任何让你不喜欢让你害怕的事，师兄会一直保护你。”
许多年后，再回想起初次见青欢的那天。他做的最不后悔的事，就是在那天和师父一同下山接她，提过她的行李，背着她上山。
“我知道大师兄对我最好了，你快尝尝，等下就凉了。要喝完，不然被其他师兄知道，否则他们又说我偏心了。”
虽然她就是偏心吧。
“好，师兄全喝完。”他笑着接过青欢推来的碗，拿汤匙喝了起来。
“好喝吗？”青欢对自己的厨艺是有自信的，但蛇羹她真的是第一回做。
“好喝。”真的很好喝，汤浓稠鲜香，肉滑嫩可口，这是他喝过最好喝的汤羹。
“那我下次……”她趁热打铁。
“青欢，没有下一次。你也不许再煮给其他人喝。”他有私心，青欢做的汤羹，只他尝过一次就好了。
“师父也不行吗？”
“师父，也不行。”那是独属于他的。
“哦……好吧。”青欢叹了口气，突然她又灵机一动，脆生生的开口道：“大师兄，我下次煮别的，我煮甜汤也很好喝！”
“……”
“好不好嘛，大师兄，大师兄你最好了。”
“蛇羹，以后不许再做了。”这算是默许了。
“遵命，我就知道，大师兄最好了！”
…………
今日，师父出关了，青欢数过，她的这位师父在后山的山洞里，足足闭关了一个半月。
每日大师兄都会给师父送饭，今日他和大师兄一起回来的。
“徒儿拜见师父。”
一众弟子规规矩矩的给师父行礼。
青欢觉得很奇怪，除了大师兄以外，其他师兄看见师父回来，似乎并没见有什么喜悦之情，反而愁眉苦脸的。
马上她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从青欢开始，依次上前，让我看看你们这些时日都学了什么。”
“！”突然被点了名，一下回到了上学时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的时光，青欢出于本能的紧张了。
下意识的去看大师兄，大师兄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求助，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大师兄点头，就说明她有希望不挨骂了。
她提起木剑，放平常心，把师兄教的剑法认真的练了一遍。然后，等着来自师父的评价。
“嗯，青欢用功了。”
师父看完，面色柔和的点了点头，便看向了十岁的小师兄。青欢立刻顿悟，她这是过关了，现在压力给到小师兄这边。
小师兄顶着压力，绷着脸将这一个多月的成果努力展现出来，一套剑法练完，只得了师父一句。“若再偷懒，就去后山挑柴去。”
“是，师父。”平日里皮猴一般的小师兄，此刻乖的像是让人夺了舍，再没了平时混世魔王的样子。
接下来师兄们一个个的交作业，没有一个不被训斥的，到了三师兄、二师兄这里，师父都和他们亲自过招，十招之内全都趴下了。
青欢听着他们结结实实挨揍的声音都觉得疼，师父他下手可真重啊。眼见着二师兄一瘸一拐的下来，揉着肩膀龇牙咧嘴，青欢有些担忧的看着大师兄。
果然，越是师父重视的弟子，挨的揍就越狠，大师兄接过了师父十招，可最后一招他被师父狠狠的拍下了武场，撑着地勉强坐了起来。
师父看着他，说了一句。“尚可。”
他没像小师弟那样二师兄那样龇牙咧嘴，也没像三师兄那样鬼哭狼嚎，只是蹙着眉强撑起身向师父行了一礼，可他看着，比他们任何一个伤的都重。
“大师兄……”青欢没忍住，跑到他身边，扶着他。
“我没事。”他还冲她笑笑。
哪里，像没事的样子，身上肯定全是伤。
师父扫视一圈，勉强满意的也只有自己的大徒弟，但他从不会夸赞弟子，勤学苦练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青欢，跟为师来。”
青欢听见师父叫她，但大师兄脸色有些白，她想先送他回去。
“青欢，你去吧，我没事。”
“好，大师兄，我等会儿去找你。”
青欢跟着师父去了他的练武室，见师父坐下，她便上前为师父沏了一壶茶，倒出一盏递给师父。
“青欢，在山上可还习惯？”
“一切都习惯，师兄们对青欢都照顾有加。”
北老怪接过茶，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难得的流露出慈祥的神情。“我与你祖父也是旧识，那时我们还是少年人，他醉心山水，我快意恩仇，也算是难得知己。你父亲当年来边关，便曾来天山寻过我，难得，他身上有你祖父的随意洒脱。他想得开，不去卷入那些纷争，对你们是好事。”
“青欢明白。若不是爹爹带我们来边关，如今青欢不能像如今这般无忧无虑。上山时，爹爹就与我说过，我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在山上与师父师兄学习，要尊师重道，与师兄们和睦相处。青欢一日是师父的徒儿，一生都是师父的徒儿。”
她说着郑重的朝北老怪行一大礼。
“好孩子，山门便是你的家。若有什么事，随时都可来寻师父，我若闭关，就寻你大师兄。若有人欺负你，为师替你出头。”
“师兄们都对青欢很好，大师兄更是待我极好的。师父，您对大师兄是很满意的不是吗，他天资卓绝，是我们望尘莫及的。”为何从不夸赞他？
北老怪说起这个大徒儿，颇为感慨。
“自然是满意的，连海那孩子命苦，我初见他时是在寒冬里，他衣着单薄一身是伤的跪在雪地中，醉酒施暴的父亲、刻薄尖酸的继母。我看不下去，便带他上了山。我不善言辞，他亦如此，都说严师出高徒，只要他能习得我的真传继承衣钵，便不枉我对他寄予厚望了。”
“难得今日见他笑，其他那些皮猴子也收敛了许多，山上有个女娃儿还是不同的。为师看得出来，连海待你亲厚，不似对其他弟子那般严苛，同门间能和和睦睦，是师门幸事。”
“师父放心，师兄们关心爱护青欢，青欢同样也会关心爱护师兄们的。”尤其是大师兄，他那么好，不该受那样的伤害。
青欢最清楚不幸的原生家庭会给一个孩子带来什么，她得到了爹爹娘亲还有哥哥们的关爱，如今她也想大师兄能得到同样的关爱。
“师父、您闭关这么久也辛苦了，今日天气也很好，晚间我们师门一起吃顿饭可好？”青欢给师父续上一杯茶，又狗腿的给师父捏肩捶背。师父对师兄们太严苛的问题也得改一改，一起吃饭促进师门感情。
“好，听乖徒儿的。”这是北老怪从未享受过的来自徒弟的关心，他很是满意，不由觉得还是女娃娃乖巧懂事，当年不该收这么多皮猴子。
“大师兄受伤了，等会儿我去给他送药，然后我与二师兄、三师兄下山采买，我和家里阿嬷学过许多点心，今日做给师父和师兄吃。”
“哈哈，好，为师也是有口福了。”
“自然，师兄和我都是托师父的福。”
二师兄和三师兄正在相互擦药油，突然打起喷嚏，毕竟同样是挨了揍，接下来，他们却还要下山做苦力。
青欢从师父这里出来，立刻跑去了大师兄的住处。她手里拿着师父给她的上好伤药，没办法，谁让她嘴甜讨人喜欢。
“大师兄！”
青欢一推门，就看见匡连海敞开的里衣，胸口一大片青紫，是刚才师父那一掌打出来的。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匡连海真准备用药油推开淤青，见青欢进来，赶紧将衣领拉好。
青欢三步并两步走过去，拉住他系衣带的手，看着他身上的伤，不止胸口，还要后背上也有好几块淤青。
“怎么这么严重！你别拽了，还没涂药呢！”青欢拦住他要挡的手。
“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
“你怎么自己来，胸口可以自己来，后背也能自己来吗？你后背又没长眼睛！我给你涂，不许说不！”
她看着都觉得疼，师父他下手可真狠啊。这要是打自己身上，自己的小身板指定要散架。
“都是小伤，没事的。”匡连海看她眉头都要挤到一起去了，心里一暖，反倒笑着安慰她。
“你还笑，这哪里是小伤，你别动，我替你上后背的药。大师兄，你要记得我是你的师妹，是会依靠你也是可以让你依靠的人。你不必……什么事都自己扛的。”
明明自己是个小姑娘，说出的话却很是郑重深沉。匡连海听着她的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
青欢没想着他能回应什么，拿出师父给的药膏，倒出一些先在手心搓热。
“师妹，这是师父给你的，这药很贵。”青欢一拿出这药，匡连海立刻认出这是师父自己调制的伤药，很是难得。
“我知道啊，不然会拿来给你用吗？我向师父讨的，因为我见你老受伤。”她一边说一边将手心上热起来的药贴在他后背的淤青上，用了些力度按了下去。
听见他闷哼了一声，赶紧放轻些力道。“师兄，是我太用力了吗？对不起。”
“不是，你可以再重一点，刚才我、我只是还不习惯。”不习惯，有人专门帮他疗伤。
“那我再用力点哦，是你说的淤青要揉开才能好得快。当然，如果疼的厉害要告诉我啊。”她认认真真的揉搓，其实额头都冒汗了，要不是揉开才能好得快，她真的不忍心下手。
匡连海感受到她仔细又小心翼翼的力道，后背自然是很疼的，但他却疼的很痛快，那是被人惦念着的感觉。
“师妹，还可以下手可以再重一些。”那样，感觉也会加重。
“好吧，你能受得住就好。希望师父的药真的管用。对了师兄，师父制药也很厉害吗？我想，要不我也和师父学一学，到时候给你做最好的药膏。其实……我最希望的是你少受点伤。”
“师父的药理也很厉害，天山一带有许多人专程请师父救治急症。师妹……你不必特意为了我，去学那些。我以后，一定尽量少受伤。”他还是不够强大，只有强者才不会受伤，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当然要学了，师父有那么多本领，我上山晚，想来我在武功上的造诣可能只有一点点，不如再学点其他的。技多不压身，还能给师父师兄做后勤。”
“你若喜欢，便可以和师父说，他自然会同意的。”
“嗯。对了大师兄，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我等一下要和二师兄、三师兄下山去采买，师父答应我今天晚上一起吃饭。”
“你要下山，我和你同去就行，不用师弟他们。”匡连海听见她要和其他师弟下山，不由得说着。
“不行！你身上那么多伤，药抹好你就休息，其他的事有别的师兄在，别看他们被师傅打的大呼小叫的，那是没真伤着才有力气喊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大师兄你就是太老实了，我怀疑你有没有受内伤。所以大师兄，你还是少受点累吧。”
伤的更重的别的师兄，此刻正龇牙咧嘴的疗伤中，要是知道青欢以为他们还生龙活虎，指不定要当着她的面痛哭流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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