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欢上山已有三个月了,今日,是她与家中约好要取信的日子。
她和师父告假,要下山一趟,师父不放心要她带一位师兄一同下山。
“师父,我陪师妹下山。”
原本摩拳擦掌想要跟青欢下山的师弟们在听见大师兄开口以后,都安静了。
大师兄一开口,他们,没戏了。
青欢也没想到,爹爹派来送信的人已经等着了。匡连海想她和送信的人该是有话要嘱托,便走到远处树下等候。
送信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她从未见过。而且他除了信,还带了一个小匣子。那人身形魁梧,看起来像是个习武的,接过东西,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请问,您……”
“你就是初逸的妹妹吧,我也姓李,我和你兄长是好友,卸甲归乡了。你哥哥如今人在黔州,托我带些东西回来,刚好我如今开了货行,替人送送货送送信,得知你父亲要给你送信就连你哥哥的一同送来了。不出意外,以后都是我给你送信,我兄弟妹子的信,我必须亲自送。”
青欢一听,也知道来龙去脉了,笑着朝那汉子一拜。“那先谢过李大哥,不知我大哥一切可好?”
“他挺好的,这小子不一般,也不靠家里,凭着自己好歹在军中混出名堂来了。”
“大哥一定吃了不少苦。”
“男子汉大丈夫,吃点苦没什么,这是他常说的。”那汉子看着粗狂,实则为人憨厚,宽慰青欢几句,就问她有没有什么要带回去的。
青欢点点头,取出给家人的几封信,还有一包天山上特有的山珍。那汉子接过,和她道一声保重,就骑马离开了。
青欢捧着信和匣子,有些想家。她知道,爹爹不派府上的人来,是不想惹人注意,这样也好。
“师妹。”
匡连海见人已经走远了,只他师妹还站在那里。
“师兄,现在还早,我们去镇上逛逛好不好?”
她总听小师兄念叨,下山往东走五里地有个镇子,那里能买到很多东西,只是平日里师父不许他们下山,只有中秋或者过年才能去一趟。
她想去,想去看看热闹的人群。
看着青欢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匡连海点点头,小师妹想去就陪她去。
镇子算不得大,但吃穿用度的东西都很齐全。青欢看什么都新鲜,直到在一家衣料店门口停了脚步,想了想便走了进去。
师兄们在山上,平日里摔摔打打的穿什么都还好,但是偶尔也会下山,总要有身像样的行头不是。
她一进去,就看上了一块月白色的布料。看着就清爽又利索,非常适合天山派这个名字。
“老板,这个颜色的布料你有多少?”
“好像还有个四、五匹。姑娘,你眼光不错,这是新到的料子,舒适还结实。”
“我全要了,这边左上方那个织锦的黑色布匹也要两匹,还有旁边那个墨蓝色缎布要两匹,啊,那匹海棠红的缎子还有葡萄紫的罗纱我也各要一匹。”
“好嘞,我这就给小姐你拿。”掌柜一看是来了个大客户,眉开眼笑的动作十分麻利。
“师妹,你买这么多布料做什么。”匡连海见她买布料,眼睛都不眨一下,实在有些夸张。
“大师兄,我们难得出来一趟,顺便给大家带回去些礼物。这月白色的料子做衣袍,师兄们穿上一定如清风朗月一般。大家一起穿出去,一定很威风。”青欢在心里都盘算好了,除了这月白色的料子,其余的都是给师父,大师兄还有自己的。
“这要花不少钱。”匡连海见她想着给大家做衣服,自然是高兴的,但是这是笔不少的花费。
“爹爹给我的钱,我上山就没机会花,此时不花更待何时?”她朝师兄眨眨眼,笑的开心。
“掌柜的,我买了你这么多料子,也不和您讨价还价了,这月白色的料子还麻烦您帮我做成成衣。您别急着拒绝,我买的料子要是用不完,剩余的不也是你的吗?您不亏。”
“这……”掌柜的这一时间还算不出自己亏了没。
而青欢想到是那么多师兄,她光买布料回去也是白搭的,于是她就想占掌柜的一个便宜。“我也不是只买着一回,您答应了,以后每次我都只到你家来。”
“嗨,姑娘你小小年纪这算盘打的比我还好,行,我就少挣点儿,姑娘以后常来。”
“哪有,是掌柜的您会做生意,这些料子都不便宜,我先付其他料子的钱,半个月后我们来取成衣再付月白色料子的钱。”青欢一边说,一边取下荷包,算出该给的数,取出银子给掌柜的。她有钱,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一分都不能给。
“小姑娘,这钱你算的比我拨算盘还快,你家也是做生意的吧?”他们刚一进门,掌柜的以为那个少年是主事的,现在看来是这小姑娘。
“是学过一点皮毛……”
从进门就插不上一句话的匡连海也很惊讶,自己这个小师妹,总是会一些他想不到的东西。
抱着其他布料出了铺子,青欢看着手里已经塞满的大师兄,觉得有些歉意。“大师兄,辛苦你了,我请你下馆子!吃了饭咱们再回去。”
难得出来吃,青欢点的全是山上吃不到的。“大师兄,吃好吃的这件事你知我知,可不能让其他师兄们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她凑到匡连海身边,小声和他‘密谋’。
“师父说了待人贵在真诚,偷吃这是你的主意,我可不陪着你骗人。”匡连海看她这样谨慎,忍不住逗她。
“大师兄!你不能这样,我还单独买布料回去给你做衣服,你要是这样,我到时候把衣服送过二师兄他们,哼!”她明白,大师兄不会出卖她,但是他居然还拿师父的话逗她,这不能忍。
“这布料……是给我的?”匡连海听见她的话,惊讶的看她。
“黑色、墨蓝色,一看就不是我一个小姑娘会穿的啊。墨蓝色是我想给师父做一身长袍。黑色是想给你做的,我觉得大师兄穿黑色一定很好……大师兄?”
青欢正说着,脑袋顶一重。是匡连海落在她头顶的手掌。
“青欢,我比你年长,应当是我照顾你。”
“大师兄你已经很照顾我了,平日你教习我练武,你浪费在我身上的时间,还要在夜里再补回来,可你从来没嫌我笨,嫌我烦,甚至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你就像我阿兄他们一样对我好,所以我也想对你很好很好,因为我愿意。”
“傻青欢……”匡连海想,天底下不会再有如同小师妹这样美好的女孩子了,除了练武之外唯一让他觉得有意义的事,就是陪小师妹。
“我才不傻!你怎么和阿兄一样,就会说我傻。”
青欢撇撇嘴,躲开了他的手,怎么都拿她当小孩子看,她已经十二岁多了,不是完完全全的小朋友了,况且她实际年龄都二十多了好吗,说出来吓死他们。
回山上后,青欢也把家里的书信都看完了,阿兄已经到了寺院,还寄给她一把檀木梳一串菩提子,爹爹娘亲的信里说家中一切都好,还有一包糖酥,只有大哥的信是她始料未及的。
大哥在信上说他在黔州已经做到了从五品的官职,那里虽不似皇都繁华,但一切也都还好。只是得知她被父亲送到山门,不太放心,让她也写回信给他。匣子是他送来的,说是黔州周边的特产。还说明年他就能调任,届时他就会再回到边关来。
她捧着信心里一暖,随即也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大哥送来的木匣。好家伙,匣子上面铺着些颜色璀璨的珠宝首饰,下面则是一层银锭子。怪不得,拿着那么重。里面还有个字条,写着:夭夭,随便用随便花。
大哥他,果然和从前一样大手笔,送东西总这样实在。
她人在深山老林中,竟实现了财富自由,看来下次下山,可以多买点东西回来了。
…
半个月后,师兄们获得了天山派同款服装一套,青欢贴心的让掌柜的帮忙绣了每个人的名字,在胸口处,这是她的恶趣味,让他们也当一回服装统一的学生。
她给师父和大师兄做的衣服也做好了,趁着师父高兴,她提出了和师父学些药理的请求,师父也欣然同意了。
毕竟和师兄们比武力肯定是比不了,她总得有个拿得出手的,不能让他们小看了。当然,在师父和大师兄的悉心教导下,在远离繁华的山门中,生活虽有些清苦,可在精神上她越来越富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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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流逝,转眼青欢来山上也两年多了。
武功与医术也有了不小的长进,虽然还达不到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的境界,但是关键时刻逃个跑还是不会掉链子的。
如今已经入秋了,今日天色才泛起鱼肚白,青欢就已经穿好衣裳,又披件薄披风出了屋子。秋季后山草木繁盛,最是采药的好时机,有些草药山上寻常,可拿去镇上却能卖个好价钱。
她挽上竹篮,就轻手轻脚的往后山去了。
晨间有山雾,露水也重,地上有些湿滑,她走起来还要当心脚下,便无暇顾及四周如仙境般的景色。
“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找到点野果子什么的。”
采药是其一,嘴馋也是她早起的动力,因为她总来和一些小动物们抢嘴,前两天捡松子就让小松鼠砸了她的脑袋。
然而她东瞅西望的,什么有用的都没找到,应该是她走的还不够远,大师兄平时不许她跑这么远的,不过他最近于内功上有进益,就无暇顾及她了,所以她才敢肆无忌惮的跑这么远。
听着前方有溪水的声音,有水的地方好东西会多些,再不济她也要弄条鱼回去,总不能空手而归吧。
于是她朝着水声处走去,越往里走林子也要密一些,她就走的慢一点,在树上留些几号免得找不回原路,可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怎么老觉得有种被盯着的感觉。
但停下来仔细听又没了。
“奇怪……”
她嘟囔一句,继续走,果然看见前门有一汪溪水。
青欢高高兴兴的往前去了,可走着走着觉得身后的动静越来也大,该不会是有什么野兽跟着她吧。她想想就汗毛直竖,于是在溪边站定,又慢慢蹲下,伸手去拨溪水,实则是在关注身后的动静。
果然,身后行走的声音越来越近,青欢手探在溪水里,已经捡起了一块儿石头。
她在心里默念三声。
抄起石头猛的起身朝身后砸去,下一刻就看见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庞,迫使她慌乱的卸了力道收回手,惯性便把她带着往后坠,溪石上遍布着湿滑的青苔,一个踩不稳就往溪里仰倒下去。
“师妹!”
匡连海眼看着她拿着石头往后倒下去,也慌了神,伸手就去拉她的手臂,饶是他动作敏捷但也来不及了,青欢往后倒的力量太大,地上又全是湿滑的石头。
最终,两个人全落了水里。
溪水不深,匡连海护她护的及时,一个转身给青欢垫了底,但是砸出来的巨大水花也盖了青欢一头、一脸。溪水凉的要命,水又进了眼睛,她挣扎着想赶紧起来,就听见匡连海的嘶气声。
“大师兄!你有没有事!”勉强能看清了,发现被她压着的大师兄整个人都让水浸透了,她赶紧让到一旁,再去扶他。
“咳咳……我没事。”应该是撞到了背,呛了口水,万幸不是师妹砸在溪里面。
怪他,原本是听见青欢出门的声音,不放心便跟着她,后来她似有察觉,自己却起了逗她的心思故意不出来,谁想到她拿块石头等着自己的。
“你不声不响的躲在后面,吓死我了。快些起来,水里凉。”青欢虽然一脸气恼,却顾不得水溅的她头发糊了满脸,赶紧拉着他从溪水里起来,走到平地上。
青欢今日出门,原本穿的是一身水红的衣裙,现在让水浸成了深红,而她一张小脸苦兮兮的,整个人怨念极深。
“抱歉师妹,我也没想到……吓到你了。”他伸手把她凌乱的头发拨开,带着歉意用手轻轻的擦着她脸上的水珠。
青欢正仰头看着他,此刻没了湿漉漉的头发遮挡,露出她惊魂未定的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欲落未落,红润的菱唇微抿,像是憋着一肚子委屈。
匡连海看着青欢这样,有点心疼。
然而他不知,他自己才是更狼狈,头发上的水从额头滑过他的眉梢和眼尾,那双锐利的凤眸被水浸润后,看起来像是哭过一样。还有水滴随着他高挺的鼻梁和弧度优美的下颌滴落,平日里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啊,在此刻居然透出几分可怜。
他都这样了,还顾着先给她擦脸。
青欢看他这样,又好气又好笑,他们两个真是难兄难妹。
她拧了拧袖子上的水,踮着脚用衣袖给他擦起脸来。一边擦,一边不忘加重他的负罪感,免得他等会儿想起自己偷跑这么远再念叨她。
“大师兄,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我以为自己被野兽盯上了,打算同归于尽呢!却不曾想是你吓唬我,这下好了,咱们俩都成了落汤鸡。”
“对不起师妹。”匡连海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低头乖乖让她帮忙擦脸。他的确不该起逗她的心思,害得自己和青欢双双落了水。
“啊啾!啊啾!”凉风一吹,青欢还是没忍住捂着嘴连打了两个喷嚏。
“青欢,上来。”匡连海蹲下来。
“大师兄,你做什么?”青欢揉揉鼻子,茫然的看着他湿漉漉的后背。
“自然是背你回去,快上来。”
“我自己能走,不用。”
“你太慢了,你不是想飞檐走壁吗?我用轻功带你回去。我们快些,你别着凉了。”
“!”
还有这种好事!
青欢不再犹豫,乖乖趴上去,只是她一用力,就感觉大师兄不自然的僵了僵。
“大师兄,你是不是磕伤了?”溪水里全是石头,刚才摔下去那么重。
“没什么大碍,先回去换衣服再说。”他勾住她的腿,防止她掉下去。
青欢心里既心疼又欢喜,大师兄对自己真的真的好好啊,这世上除了家人还有师父以外,大师兄对自己最好了。
“大师兄。”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对我可真好。”
“傻丫头,我是你大师兄。”
她搂着他的脖子,脑袋轻轻搭在他肩头,心里默默叹气,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哪个男子,会比大师兄对自己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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