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到灶台后的辣椒果然在第二日就烘干好了,比晾晒的方法要快了许多,也方便了许多。
趁热打铁,她将昨夜泡好的陈米拿出来,和李策两人轮番上阵用石磨推成了米浆。
推磨这活计太吃劲,直累得吟风气喘吁吁,抹着额角的汗认真思索起,要不要给公厨买只驴这件事。
米浆备好之后,第二重要的事情便是熬料汁。
用大料、香叶加上黄酒和半锅井水先行煮沸,直到将香料的味道都激发出来,再倒入陈醋熬煮半个时辰,便是香味最为浓郁的时候。
赶在上值前,吟风支起了一口大锅,上头连着半人高的蒸笼,凡是有官差从京兆府门口经过,少不了侧目瞅一眼那大家伙。
吟风面带喜气,招呼着来上值的官差们免费试吃。
晨间紧张,有许多人都赶不及吃饭。一看到这热络的景象,自然就丢盔弃甲地直奔米皮而去。
吟风照着上回的步骤,给每人分了个小碗,一勺料汁半勺蒜水,一筷头米皮,再加上煮过的豆芽当垫底。最后就是今日的压轴主角,油泼辣子。
她将视若珍宝的油泼辣子端上来时,辣椒已经沉淀下去,飘在上头的是一层通红的亮油。
周围试吃的官差们第一下闻到的也是四溢的油脂香味,他们瞧着这从未见过的东西,竟也忍不住咽了口水。
衙役中不缺胆大的,立刻有人上前率先道:“先给我尝尝!”
吟风不急着叫卖,反而卖起关子,“这东西是皇商陶家的二小姐赏给我的,珍贵着呢。”
那衙役听完嗤笑一声:“能有多珍贵?”
吟风接着话头,说起了胡椒。
胡椒自西域传入中原大地,在西市不算是个稀奇玩意,众人也都有听说。
但长途跋涉而来,胡人将其囤积居奇,价格居高不下。一直以来,都是京中富贵人家才能吃到的新鲜滋味。
“这个东西,叫做辣椒。比胡椒还厉害,吃进嘴里会有灼热感,当做调料,能增香添味,仅放一丝,就能化腐巧为神奇!”
吟风解释完,抠抠搜搜地分出了极少的一丝辣椒油,淋在米皮上,原本白花花的米皮和黑乎乎的料汁有了红油点缀顿时变得秀色可餐起来。
这个用量,大概也就是微微辣都不到的程度。
那衙役细细品味了一口,只觉唇齿间微微刺痛,但从未体验过的香味早已盖过这一丝轻巧的灼痛。
“你再给我来一勺啊,我都尝不出味啊!”
吟风浅笑起来,在那衙役“多一点,再多一点”的指令下,放满了整整一勺。
再去尝,辣椒带来的刺痛已经和香味平分天下,初尝的衙役才咽下一口,就被辣得喘着大气。
贴心的吟风赶忙给他送上早已放凉的茶水。
吟风揪着心,很是担心这衙役的反应,会让自己的辣椒就此断送前程。
不只是吟风提着一口气,围观的官差更是风声鹤唳,险些以为这是将要中毒之兆。
谁知那衙役一顿呼哧,终于能发出人言后说的第一句竟然是——
“香!太香了!”
吟风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在他之后,陆续而来的官差衙役们都纷纷选择了加辣的版本,一干人等吃得热火朝天。
被辣的跺脚,也要围在一起商议,要不要交钱来公厨吃饭。
吟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们商议的结果。
倒也还算理想,大半前来试吃的官差们最后都决定去陆司簿那里先交上一个月的伙食费试试水。
若是不好吃,下个月断然是不会继续交的。
趁着几名官差要去找陆司簿的空档,吟风调好了一碗米皮,将辣椒油分开装进了一个蘸水小碟,托着前去交伙食费的官差们给陆司簿也送去尝尝。
毕竟这几日少不了要麻烦陆司簿。
等早膳的时间差不多忙完,公厨零零散散的人也都消失不见,吟风跟李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米浆刚好够她和李策吃上一顿,吟风慢慢悠悠蒸了两碗。
添辣油时,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碗中舀了两大勺,呼噜呼噜地吃完一碗。
李策望着快要见底的辣椒碗,也添了少许,一边添还一边嘟囔,“真有这么好吃?”
吟风谦虚道:“也就一般般吧。”
毕竟现下时间紧张,只能先做一些最简单的。
在吟风看来,真正将辣椒的美味发挥到极致的还得是热辣鼎沸的老火锅。
只是做火锅底料所需的调味繁杂多样,不仅需要干制辣椒、新鲜辣椒,还需要红油豆瓣酱等等的复合调味。
其中的麻烦,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
不过既然已经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顺利找到了辣椒,那么火锅必然得安排起来的,只是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慢慢准备。
吟风一边遥想着未来火锅盛况,一边回忆起在现世时的光景。
早知如此,她出车祸前的那一天就应该去吃火锅的。
自打她在柴房里睁开眼,连着好几天的清淡饮食,吟风的吃辣能力也下降了不少。仅仅两勺辣椒油竟也将她辣得冒了汗,连带着肠胃一起灼烧起来。
她接连灌了两杯冷茶水下去,总算是舒服了些。
跟她一样吃的酣畅淋漓的,还有陆司簿。
今日一早过来,陆司簿所在的廨署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心惊胆战地过去,还当是京兆府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询问后才知原来这些人都是排着队来交伙食费。
陆司簿松了口气,孜孜不倦地收起伙食费来。
前方几个意犹未尽的衙役们还在讨论着方才的美味,嘴角留着红澄澄的油印子,将收钱的陆司簿看得越发好奇。
前两日赵士谦交钱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两日陆陆续续来的衙役们,却是实实在在勾起了他的馋虫。
真有这么好吃?
这些衙役们平日里可是连正眼瞧一眼公厨都不愿意的。
甚至前段时间陆司簿还在计划着,要将京兆府公厨关停,以便削减开资。
只是由于周少尹一直交着伙食费,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才没有实行。
如今看着公厨渐渐有了起死回生之态,陆司簿也省得操心。
只是他晨间提早来的这点时间,都用来登记缴费了,怕是没有口福吃上公厨的试吃小食。
陆司簿正当遗憾,后来的一个衙役便端着餐盘而来,香味登时飘到陆司簿鼻息之下。
“你们都往后稍稍,这东西凉了可就不好了,让司簿先吃上再说!”
陆司簿故作矜持的看了一眼,手上却已经诚实地拿起帕子,抹净右手小指处沾染上的些许墨迹。
那衙役按照吟风所说,将米皮和油泼辣子都略作介绍。掌握了吃法的陆司簿,自然也大快朵颐起来。
确实好吃,陆司簿心道。
他在酒楼里吃过胡椒,这种辣乎乎的灼烧感于他而言并不稀奇,但辣椒与胡椒的味道又各有春秋。
陆司簿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埋头几口,就将送来的米皮吃了干净,随后又忙着登记这些排队交钱的衙役官差们。
处理完这些琐事,陆司簿起身从公文案上拿起一卷文书。
正巧有姗姗来迟的下属路过,自告奋勇着替陆司簿拿过公文。
这名下属今日睡过了头,不仅错过了试吃会,也错过了替陆司簿分忧的机会。
这会想着戴罪立功,便厚着脸皮问:“这文书是要给新来的厨娘送去吗?”
陆司簿微微颔首。
“听说司簿忙了一早上,这等琐事就交给我吧。”
下属自以为机灵,却没想到陆司簿手一伸夺走了那道公文,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朝着公厨方向悠闲而去。
本就迟到的下属脸色越发忐忑。
这道公文上写的是陆司簿给吟风分下来的住处。
京兆府衙役、杂役一干人等都是男子,让吟风一个小姑娘与他们混住实在有违常理。
他花了不少功夫,才找到一间闲置许久的独门独院,不大不小,正好能分给吟风。
陆司簿面带红光,踏进公厨时,脸上不由自主地带着些邀功的得意神采。
李策见他来,赶忙起身相迎,“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陆司簿上回来公厨已经是几月前的事情,如今再看,的确有了不少起色。
地面干净,一尘不染。
早就塌了半截的房顶也已修补好,袅袅炊烟萦绕在公厨上方,让人顿感温馨。
就连院落中间那棵已经落完叶子的银杏树,也像是被人擦拭过一遍。比起几月前,可说是焕然一新。
他亮出手中公文,“来给小风姑娘送这个。”
李策啧了一声,“你那副手真是不得力,这般小事还劳烦你亲自来。”
陆司簿撇过眼神,没搭理李策的话茬,只问:“她人呢?”
正守在烤炉跟前的吟风鼻子一痒,连忙别过脸,朝着空处打了个喷嚏。
心中嘟囔,“谁在说我?”
随后,就听见李策在院外喊了她两声。
吟风实在没空理会。
方才辣椒吃多了,腹中似有火烧,唯有甜食才能平复。做花糕茶点太过繁琐,吟风就想着在烤炉中做些桃酥小饼干。
这东西并不复杂,只要将猪油、核桃碎和面粉混匀,调进糖味就成。
李策叫她时,烤炉正在做着最后的努力,将刷过蛋黄液的面饼镀上了一层金黄酥脆的外壳。
这段时间尤为重要。
稍有不注意饼干就会烤过了头,到那时,颜色焦黑不说,味道也会发苦。
是以,全身心投入在烤炉上的吟风并没注意到陆司簿已在门口等候她多时。
桃酥出炉时,文火慢煎的茶水也将将沸腾,她细致地将桃酥装在小盘中,只等着摘下围裙,品尝一顿惬意的上午茶。
到这时,吟风才放心大胆地招呼道,“李叔,我做好了,你来尝尝吧!”
“小风姑娘,我也能尝尝吗?”
陆司簿是个年过半百的小老头,但腰背毫无弯驼的迹象,神情带着莫名的威严肃穆。说这话时,竟让吟风瞬间梦回高中的某个下午——她缩在角落看小说,一抬头发现班主任就站在窗户外。
吟风一个激灵。
“陆司簿……”
李策招呼着陆司簿坐下,把那一小碟桃酥拿来,奉在陆司簿跟前。
桃酥还冒着热气,香甜沁人心脾。陆司簿从未见过这样的食物,他皱着眉头端详两番。
吟风老老实实在旁做着解说,“这是桃酥小饼,用面粉和猪油混上核桃碎做的,放了少许糖饴,口味微甜。又有猪油和核桃油两种香味混合,回味很是不错。”
李策和陆司簿二人听完,懵懂着点点头,就着煎茶咬下一角酥软掉渣的桃酥。
加了足量猪油的面粉已经失了筋性,吃进嘴里就如抿着灌满蜂蜜的蜂巢。
吟风也尝了一小块,油面比例拿捏的精妙无比,烤炉烘烤的时间也将将好,外表酥脆,内里软糯。
她只吃了一块,便停住了手。
倒是陆司簿一个没忍住,竟连吃了三块。
吃饱喝足,陆司簿已将中正事抛之脑后。幸得李策提醒,他才恍然想起。
把那有关住处的文书交到吟风手里后,陆司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公厨。
吟风一边收拾着餐盘,一边疑惑地看向李策,“李叔,你说陆司簿大老远过来,不会就为了送个文书吧?”
“蹭饭呗!”
李策毫不客气地戳破了陆司簿精心营造的掩饰。
茶点休憩回来后,陆司簿变得有些焦躁。
他从袖彀中取出铜钱,思来想去,又塞了回去。
如此情形,循环往复了三回。
终于,他将自己的那串铜钱往京兆府钱库里小心存好。
又在记录伙食费的账本上,细致地添上了自己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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