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两已经花出去了,这般大的手笔,激得李嬷嬷是半点不敢懈怠,得空便往前院打听,耳朵就跟长出了尖儿似的。
相比起李嬷嬷的紧张,纪溪却好似全然不放在心上似的,还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完全未受影响,得空了,她还喜欢去下人们的院子外头采花。
有几回叫人驱走了,但扭头,她又回去了,也不怕人家拿白眼瞪她,阴阳怪气的嫌她,就当做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听不见,自个儿玩自个儿。
就这样,过了三日,第四日的半夜。
府里,走了水。
大晚上的,冲天的黑烟,将月亮都给遮住了。
纪韬外杉都未穿好,便在小木头的领路下,快步朝着内院走去。
等他赶到的时候,就见祠堂的牌匾,竟被烧了个透穿,“哐当”一声,从梁上,就这么摔了下来,断成两截!
“啊!”老夫人惊慌的尖叫声响起:“造孽,造孽啊!”
纪韬一转头,便见老母亲在陈嬷嬷的搀扶下,蹒跚着也过来了,一进院,看见那牌匾落地的一幕,惊得身子一晃,竟是要晕过去了!
纪韬忙将母亲搀住,呵斥着问四周的下人:“究竟是怎的回事!好好的,祠堂怎会走水!”
管事下人急的满头大汗,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他人则一桶一桶的水往里头浇,浇了半天,火势却像是完全止不住一般!
常氏这时也匆匆赶来了,一见这火,二话不说,便跪了下来,对着那冲天的火光,磕起头来:“显灵了,祖宗显灵了!”
纪韬心烦意乱:“你又胡言乱语什么,赶紧起来!”
“妾身不起!”常氏红着眼眶,回头恨恨的瞪着纪韬:“祖宗有灵,知晓他唯一的嫡重孙,即将剃度出家,要叫人绑去做那要人命的和尚,这才恼羞成怒,降下神火,警示后人!老爷,清言可是你的亲孩儿,是咱们纪府的命脉,你若是执意要将他送去寺庙,便是我同意,祖宗也不同意!看,这报应不就来了!”
“好啊!”老夫人听着这话,紧握着陈嬷嬷的手,撕心裂肺:“你这是说我啊,你是说这火,是冲着我老太婆来的,是不是!”
纪韬忙规劝:“母亲喜怒,常氏不是那意思……”
“母亲!”常氏回过身来,面上满是泪痕,对着老夫人重重磕头:“您去了一趟昭安寺,回来便说要将清言送出家,又言云姨娘肚子里的,是什么仙骨托生,呵,母亲见多识广,难不成还看不透,这分明就是某些人的奸计吗!”
“夫人说的,莫非是我?”香云这是也在婢女的搀扶下赶来了。
纪韬见她停着个肚子,忙将她扶住,轻斥:“不是叫你好好歇着吗?过来作甚!”
香云委屈的缩在老爷的怀里,捏着手帕按着眼角,声音带着哭腔:“我若是再不来,岂非便要叫人给活生生冤枉死了!”
“谁冤枉你了,没人冤枉你,紫儿,还不将你家主子送回去!莫让这浓烟呛着了!”
丫鬟紫儿正要搀扶香云,却叫香云打开。
香云站到老夫人跟前,扑通一声,也是跪下了。
“欸,你做什么,赶紧起来!”老夫人吓了一跳,忙亲自扶她。
可香云却就是坳上了,趴在地上,哽咽着道:“香云对天发誓,若是做过有违德行,有违纪府的半点错事,便叫我不得好死,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呸呸呸!谁叫你说这些了,韬儿,还不将你娘子扶起来!可莫要伤着腹中麟儿!”
纪韬忙将香云抱起来,香云趴在他怀里,一个委屈,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地上,常氏漆黑的面庞,已是快扭得变形了!
她在这儿跪了半天,一个来搀她的都没有,那贱人不过流两滴马尿,这母子二人,便跟被勾了魂似的。
还娘子!
一个妾室,算的哪门子娘子!
常氏紧握拳头,在张嬷嬷的扶下,站起身来,抬头挺胸的道道:“总之,这祠堂大火,便是祖宗的意思,母亲、老爷,二人若是不怕祖宗怪罪,尽可试上一试!”
“常氏!”老夫人满脸铁青:“圣僧说了,清言这病,只有菩萨能治,谁要他一辈子做和尚,就几个月,待香云生了……”
“我不信!”常氏大喊:“我不信清言的病治不好,我也不信一个青楼女子,能怀什么仙骨托生,不光我不信,祖宗也不信!今个儿烧的是祠堂,明个儿,可就不知是哪儿了!母亲、老爷,你们可想清楚了!”
说完,常氏一挥袖子,快步离开院子!
直到常氏走远,老夫人还扶着胸口,气得喘不过来气,她指着纪韬:“这就是你的好媳妇,她这是不把我气死,不甘心呐!”
纪韬忙安抚:“她这也是急糊涂了,母亲,您息怒,莫气坏身子……”
香云这时擦着眼泪,看着那好不容易,总算被灭了大半的祠堂,踯躅道:“也不知,这火究竟是何人放的,总不会是……”
“香云!”纪韬猛地大喝!
香云愣了一下,忙闭上嘴!
纪韬又对老夫人道:“这儿太乱,儿子先送您回院歇息。”
待到两人离开,香云才盯着那母子俩的背影,啧了一声。
五小姐说的果真不错,即便谁都能猜到,这火就是常氏纵的,这对母子,也终是不敢得罪常氏。
常氏的兄弟乃是上京检察院总吏,天子手下的重臣,纪韬仰仗还来不及,哪敢得罪。
香云脸上的表情淡了些,由婢女搀扶着,往自个儿的院子走去。
这一晚上,火在即将天亮时,才好不容易熄灭。
纪溪第二日一醒来,就听李嬷嬷说了这儿。
李嬷嬷也压低声音道:“半夜闹的火,天亮后,二少爷便不见了。”
李嬷嬷说完,想看看五小姐的表情,却见小女娃正在洗手,精巧的小脸抬起,笑眯眯的看着李嬷嬷,等着李嬷嬷说下去。
李嬷嬷有些无趣:“小姐怎的不好奇?”
纪溪噗嗤一笑,带水的手指在空中打了个圈儿。
我布的陷阱,我好奇什么?
李嬷嬷叹息道:“夫人昨晚放火,虽说老爷、老夫人,不敢公然同她叫板,可那祠堂,岂是随意之地,那里头住着的,可都是纪府的列祖列宗!
老爷连外任,都要带着祖先的灵位,可见他是如何的孝感动天,夫人这是碰了老爷的逆鳞,即便看在常府的份上,老爷能对夫人一再容忍,却不代表,他愿意将这口气,就这么咽了!
二少爷去不去寺庙,原本还在商议,老爷也是不愿的,只有老夫人一头热,可现在倒好了,老爷下了死令,二少爷必去昭安寺不可!这不,天未亮,人就给送走了,这是一点转圜余地都没有了!可是,老奴又不懂了,夫人明知老爷孝顺,为何偏要在祠堂纵火呢?”
纪溪嘴角的笑容增大,却是不说。
李嬷嬷一看就不对劲,立刻问:“莫非又是小姐你……”
纪溪摇头晃脑的笑着,小手在水盆里划拉两下。
她不过就是下人们的院子门口采采花,与夫人院子里的芸儿,又见了一面,知晓芸儿家里缺钱,便送了她几钱银子贴补。
芸儿也没做什么,就是同桂花提了两句话,一,老夫人既然迷信,那若是祖宗仙灵,不许她将二少爷送走,她是否就不会送了?
二,听说东街有家老妇,惯有虐待儿媳的做法,可有一日,她做了个梦祠堂被烧的噩梦,梦里,她那早逝的夫君斥她心肠恶毒,坏他的孙儿,一觉醒来,老妇对那儿媳,便像亲女儿一般的好,果然不久之后,是那儿媳便怀了身子,诞下了大胖儿子。”
芸儿不过是闲话两句,桂花不过是碎嘴磕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夫人自个儿要用这个法子,又怪得了谁呢。
李嬷嬷看纪溪比划完,拿了张帕子给她擦手,同时叹息:“可是小姐又如何得知,夫人真就会这般做呢?”
纪溪比划。
她不确定夫人会去烧祠堂,她只知道,没有做娘,会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秦姨娘为了她,尚且能连命都不要,更何况夫人就二少爷,这一个儿子。
即便是再荒谬,再大逆不道的法子,紧要关头,该用还是得用。
只要芸儿说得够多,桂花传得够广,当夫人听一次,听三次,听得够久了,耳根子自然就软了,就开始考虑这么做是否可行了。
当一个人真的在思考,这件事能否可行时,就说明,她已经决定了,回去做这件事。
况且,夫人打心眼里也憎恨老夫人与老爷,竟然想将她的儿子送去寺庙。
所以,她是有报复的欲望的。
烧了祠堂,吓了老夫人、老爷,又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总归,她很清楚,自己即便被揭穿,老爷也不敢与她撕破脸,既是如此,不若便放手一搏。
纪溪将手擦干,起身对着李嬷嬷最后比划。
纪府已乱,大师可再度上门了,该他们收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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