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罕与北突同根同源,皆是狼子野心,建都之初便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南下入主中原,因此澜江离都城也才三天路程。

    王柄权按照王朝谍子给的路线行进了两天,一路除了例行盘查,并未遭遇任何阻碍。

    随着他离东罕京师迤都越来越近,路上遇到的读书人也越来越多。

    东罕尚文是近十年间的事,相比王朝,其文坛风气更接近中原隋唐之时,各种名篇诗作也成了文人士子们追捧的对象。

    东罕文坛虽然孱弱,跟中原有着拍马几十年也未必能及的差距,但每隔一段时间仍是能出几首绝妙诗句。

    后来出了一位复姓耶律的后起之秀,力压整个文坛,不但做出了“斗酒诗百篇”的骇人壮举,而且篇篇皆是神来之笔,他也因此摘得了“当代诗冠”的称号。

    耶律乃是东罕大姓,自古便与王室有着千丝万缕联系,这种身份自然会引起他人嫉妒。

    于是有好事者就将其诗篇传至中原,想借机羞辱他,不成想弄巧成拙,即便是眼高于顶的王朝士子,细读之下,也都忍不住纷纷拍案叫绝。

    王朝一位有着“小诗仙”之称的当代翘楚,直接向这位“诗冠”发起挑战,后者也欣然应战。

    双方相约于澜江水畔,当天两人乘坐的楼船挤满了两朝士子。

    二人饮酒赋诗,酒至酣处,或曲高和寡,或意境悠远,从天亮到天黑,直至皆酩酊大醉,乘兴而来,亦乘兴而归。

    虽直至最后都没分出胜负,可也留下不少让人拍疼大腿的佳作,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在这股风气的影响下,就连东罕大王也喜欢隔三差五写出一首诗来,不过大多都狗屁不通,丞相文将更是直言其有辱斯文。

    ……

    东罕对文人的取用一向不拘一格,管他是洒脱不羁还是循规蹈矩,朝廷皆是一副守了三十年活寡的徐娘模样,只要有真本事,来者不拒。

    像是王柄权沿途遇到的那些。有的不过二十出头,张口就是为臣之道,闭口就是黎民苍生;有的年过花甲,却唯唯诺诺,见到穿着稍微暴露些的女子,都要别过头,非礼勿视,好像视过就算他非礼一样。

    对于这两类人,王柄权都不看好,那东罕丞相又不是棒槌,就算再求贤若渴,那也至少得是个“贤”不是?

    来到一处馆子,王柄权挑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临座几名年轻书生正在信口开河,王柄权充耳不闻。

    “小二,随便来点吃的。”

    王柄权操着一口蹩脚的东罕话说到。

    旁边几个年轻人闻言看向这边,随即满脸毫不掩饰的蔑视,以为又来一个和他们抢饭碗的王朝书生。

    王朝文坛底蕴深厚,即便一个小小秀才,也超过东罕大多数读书人,想捞个一官半职并不难,因此东罕文人很是排斥这些外来者。

    “喂,是不是在中原混不下去了,才到我们这来?”

    当中一个东罕书生面露讥讽道,立马引得周围同伴一阵哄笑。

    王柄权面无表情,在他眼中,这些哪里是什么读书人,分明与地痞无赖无异。

    在王朝,文人要想挤兑别人,用得可都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一旁几人见他无动于衷,还是有些读书人的觉悟,没撸起袖子上前找茬,只是如同一群村妇一样窃窃私语说起了闲话。

    小馆子不大,却也有几道像样的特色菜,因此并不缺客人。

    临近晚饭,店内陆陆续续进来了二三十人,很快便将不大的小店挤满了,伙计忙前忙后,陪笑把脸都笑僵了。

    这时,自门外走进一个儒生打扮的老者,他看了眼四周,发现只有王柄权那还有空位,于是便走上前,拱拱手说道:

    “这位小哥,不知方不方便和你拼个桌。”说的竟是中原话。

    旁边桌几名年轻书生闻声转过头,面带讥讽,叽里咕噜一大段东罕语,又是一阵哄笑。

    老者面不改色,似乎根本听不懂,王柄权则平静点点头,沉默不语,并没有搭话的意思。

    老儒生也不觉着尴尬,道了句谢,随即很从容地坐了下来。

    “小哥也是来东罕奔前程的?”老者微笑着询问到。

    王柄权摇摇头,依旧没有回话的意思。

    老者捋了捋胡须,没再自讨没趣,跟一旁的伙计艰难搭起话来。

    不多时,饭菜被端上桌,王柄权点的虽算不得丰盛,可也是两菜一汤,反观老者就要寒酸许多,一壶最劣的酒外加一盘花生米。

    老儒生撩起破旧长衫衣袖,夹了一粒花生丢进嘴里,嚼得嘎嘣作响,随后轻抿一口杯中浑浊劣酒,眯起双眼,满脸享受。

    王柄权见状终于主动开口道:

    “若是不嫌弃,和我一同吃吧,我一个人吃不完。”

    老者似乎早就在等着他这句话,道了句一文不值的客气话后,直接夹起一条鸡腿塞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说道:

    “小哥可曾听闻今年王朝殿试一甲有了结果?”

    “说来听听。”

    虽然王柄权不想搭理这个来路不明的老儒生,可还是不免被勾起了好奇,他走得匆忙,刚好错过了今年科考。

    一整天鸡腿被老者狼吞虎咽吃下肚,他边嚼着鸡骨头边看向王柄权面前的羊肉,意图再明显不过。

    王柄权无奈地将盘子往前推了推,老者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挑起一大块肥瘦均匀的羊肉塞进嘴里,嚼了几下,然后滋溜一口将杯底酒饮尽,这才继续道:

    “老夫听闻,今年王朝取士众多,单进士就是往常年的双倍,即便如此,一甲三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清贵。

    探花郎依旧来自才子频出的江南,高门大族出身,想必家族早就在朝中为他铺好一条康庄大道了。

    状元郎就更厉害了,连中三元,王朝三十年来毋庸置疑的第一人,据说出身自江东一个小氏族,那小氏族如今可算鸡犬升天了。”

    王柄权面色如常道:

    “那还有一人呢?”

    老者用指甲抠出牙缝里的一条肉丝,闻了闻重新扔进嘴里,然后笑道:

    “这榜眼可就厉害了,不过十七八的年纪,愣是考了个会试第二,殿试也是第二。

    虽说比不上那位状元惊世骇俗,可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才学,连天子都被惊动,私下召见了此人。

    而且据传他之前不显山露水,从未在文坛出现过,想来应该也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老者说完,见对方还在发呆,便自己专心对付起烧鸡去了。

    王柄权内心完全不似表面这般平静,虽算不上惊骇,可也是小小惊讶了一把,他没想到这俩人还真就一个连中三元,另一个入了一甲。

    想想当初和少年立下的赌注,这个老师自己八成是认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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