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发生的事情犹如一块大陨石从天而降,落在了青水湖里。湖水溢出,岸边方圆几十丈之内的花花草草都被洗涤了一次。经过一夜的时间沉淀,一切终于恢复了平静,但青水湖中却永远多了一块石头——当然,这只是一个比拟而已。
不管承不承认,那件事情还是让在场的人心中留下了痕迹。
现在又是清晨时分,一夜的大雨过后,太阳照常升起来了。山色却平添了几分清翠,空气中也弥漫上了泥土的气息,玉霄境内一切如常,众弟子像木偶一样——每个人都在苦苦地修炼着。
那座飞架于两座山之间铁索桥变得更破旧了。站在桥的一头,咋一看还以为铁索桥的另一端是连接在云端。
桥面上的木板没有能逃过岁月的折旧,几乎都掉没了。
雨后,桥下的雾气翻腾的更汹涌了,鲜少有人路过这样的地方。这种现象也许是从铁索桥破败了之后就开始了。
这会儿飞来一人,打破了这里的沉寂。她双脚落在桥中央,桥面轻轻地晃动了起来。红面找了一块相对完好的木板,随后慢慢地蹲下了身子。
她不顾木板的潮湿,坐在了桥上。
红面的身材比一般女子要壮硕,好在有修为和功法护身。坐在一座危桥上,这对她来说并不算危险的动作。
她双腿荡在桥下,身子随着整座桥而晃动,像荡秋千一样。
“我本可以保持身体更轻盈的,为什么此刻的我却像一个身子笨拙的妇人?”红面自言自语道,她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但是,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跌落到下面的山谷里去——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此刻,她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重量。红面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原来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为了修炼,注定要放弃许多,却也经历了许多凡人难以经历的事,红面并不后悔自己当初做的选择。她今天只是心情不佳而已,所以她才会跑到这孤悬半空又没人的地方来倾泻因为内心情绪波动而呼出的热气。
空濛的山色,苍烟滚滚,上至无穷,下至无穷,天命没有常规,也没有人能想清楚天地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会儿,红面的内心充满了悲观的情绪。
眼神望着天际,她仿佛看到了若干年之后的自己——飞升遥遥无期,人老去,西风白发,替蝴蝶愁黄花无多日。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他在天边……
一股黑暗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红面脸上的表情开始痛苦了起来。没有一个女人愿意经历的那样的事。
那件事是她今生的耻辱。她非常同情那些在恶魔手下惨死的女人,她一点也不庆幸自己侥幸活命了。
那个夜晚——她第一次和其他散修弟子一样,满怀希望地走进玉霄境的第一天,留宿山上的第一晚,那样的记忆让她今生注定忘却不了。
但是,人活着总是要活着。她让笑脸离开了自己,努力地修炼,眼看着自己从凡人走向不凡的路,她的心才略感到宽慰。
一夜的黑暗记忆,却要用余生的时间来抚平记忆带来的痛苦。这么些年,红面一直是一个内心孤独的人。
当原本尘封住的记忆再次被打开时,红面是愤怒的,她是多么期盼少掌门能够早点抓住那个恶魔啊。
但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带给她的震惊犹如身体被闪电击中了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底竟然认可了封庭弈的说法。
被蒙蔽的恨,被羞辱的恨,错付了敬仰之情的恨……几乎击垮了红面的身体,她感觉自己像一块没有手脚的石头,正在往青水湖底下沉去。身子动弹不得,无能无力,她也无法重写自己的命运。
心中残存着对长空最后的留恋,她想说的什么,却无语凝噎。
这时候,从桥的一端飞来了一人。他白衣款款,自带着暖人的光环,像一个仙子一样……这个人的到来把红面从绝望、恼恨的边缘拉了回来。
几乎要被自己的情绪折磨垮掉的红面,她的内心再次升起了温度,她痴痴地看着来人,喃喃自语道:“云长老,我不想做执事管事了,我想给您做仆从。我也不要再修炼了,我终究还是凡人的命,您就让我给您做仆人吧。”
罗隐被红面的痴情模样给吓了一跳,他差点吐了。双脚落在铁索上之后,他收起了洋洋得意的潇洒模样,沉下脸问:“红面执事,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啊,是罗护法!”红面低下了头。
“本护法给自己设计了一条飞升之路,从那边山上下来,沿着这座桥飞着飞着就飞……嗯哼,本护法跟你说不着这个。”罗隐懒得拿正眼看红面,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鄙夷之情。
“就你?只怕离飞升之路还远着呢。”恢复了常态的红面也是看不上罗隐的,她十分不喜欢这种性格多变、又阴阳怪气的男人。虽然她比他的辈分低,但是她一点也不惧他。
“一个小小的执事竟敢跟本护法这样说话?”被扰乱了兴致的罗隐很生气。
红面冷笑着:“云长老说为人不能自傲,否则会自断前程。罗护法难道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如何?像你这样的人,在咱们修行界里多的很。连少掌门都不敢轻言自己何时能飞升,就你?”
“哈哈,你刚才把本护法错认成了云长老,你还想献身于云长老?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姿色,云长老能看上你这种长相粗鄙的女人吗?再说了,云长老对女人也不感兴趣啊。哈哈,我和云长老早就约定好了,我们要永远做一对一起修行的道友。”说起云铎,罗隐的脸色开始妩媚了起来。
“少掌门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留你这种不像男人的男人在山上?我要去找少掌门说道说道去。”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红面当然知道罗隐是个变化无常的人,她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惦记着云长老。
“你个不知死活的丑女人竟敢对本护法不敬?哈哈,你告本护法什么呀?本护法在老掌门和少掌门,甚至云长老和青长老面前皆进退有据,做事毫无差错。你要对说少掌门说什么呀?哈哈,告诉你吧,本护法也快要升为长老了。等我升为长老的那一天,一个把你这个丑女人赶出玉霄境。”罗隐不怀好意地看着红面,他不能容忍这个丑女人心里惦记着云铎。
“你?”
“你什么呀?你个丑女人,你到青水湖边好好照一照自己的模样。远看像个庄稼农夫,近看像个粗使的下人,把你送到恶魔的床上,恶魔也不会临幸你。呸!”罗隐经常游走于各个村落之间,见过农妇们吵架互骂的场面,记忆中的技能这会儿刚好派上了用场。
“你?”红面彻底被激怒了,她出手了。
这是一场近距离的“搏击”,铁索桥剧烈地晃动了起来,桥面残破的木板唰唰地掉没了。两个人的身影翻上翻下,一时间难以决出胜负。
红面的地位虽然比罗隐低一等,修为和功法却和他差不多在同一个层级。这也是她平时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原因。
两个人打斗的正激烈,忽然,红面挨了罗隐一脚——
然后她的身子像被定住了一样,双脚从铁链上滑落,整个人直直地落向山谷里。
“哎哎,你怎么……”罗隐万万没想到红面挨了自己一脚之后,她会向一块石头一样从铁索桥上跌落下去了。
“她不是会飞行吗?怎么会?这样直直地摔下去必死无疑!”眼看着红面的身影消失在山谷的绿荫里,罗隐后悔的直跺脚,他根本没想现在就杀红面——一名执事横死,这件事情暴露之后,宗派里肯定会追查的。
“她死了,在桥上那会儿已经死了!准确地说,你那一脚刚刚碰到她的身体的时候,她就死了。”这是来自阴间一样的声音。
罗隐紧张地大声问道:“谁?什么人?你在哪儿?”
“刚才在你对面帮你杀了人,现在在你身后。罗护法,你的修为还不行啊,还要继续努力啊。哈哈!”阎魔罗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笑声让罗隐浑身毛孔紧缩,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慢慢地转过了身体——
阎魔罗像一根黑色的羽毛一样,身子斜靠在一侧的铁索上,一条腿翘在另一侧的铁索上。他一脸阴险地看着罗隐,仿佛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猎物。
罗隐深呼吸了一口气,冷冷地问道:“阎掌门,是你杀的红面?”
阎魔罗笑了:“也是你杀的!没有你踢她一脚,她会掉下铁索桥吗?本掌门只是帮了你一下,让你可以快速杀死那个女人。本掌门和你一样,都不喜欢长的丑女人。但是,又和你不一样,本掌门只喜欢自己,不喜欢其他好看的男人。”
“你?”一向能言善辩的罗隐在面对阎魔罗时,他发现自己原来是个口拙之人。
“本掌门仔细观察了千山宗里的人,只有你是可塑之才!你若是跟了本掌门,保你的修为和功法可以突飞猛进。你好好想一想,若是将来,你的修为和功法皆在云铎之上,可以将他操弄于股掌之间,还愁他不会多看你一眼吗?”阎魔罗的身形开始动了起来,他直勾勾地盯着罗隐的眼睛,他自信他已经替这个人打开了他心底的另一扇门。
看着眼前的阎魔罗的身形飘忽不定,罗隐好像看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为所欲为、横扫修行界——私欲的门彻底打开了,再想关上就难了。
“怎么样?去我们烈焰宗的黑水城里做一名长老如何?”阎魔罗问。
罗隐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好!”
阎魔罗诡异地一笑:“这就对了!奚千山那个老东西,你以为他的修为全部是靠自己刻苦修炼得来的?他是修了邪功!咱们烈焰宗的人虽然也会窃取其他人的修为,却不会拿凡人的血液来滋养自己,更不会做残害凡间妇人的事,最多取用一些动物的血液而已。至于奚连池,他一天到晚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本掌门最烦这样的人了。”
“您的意思是那恶魔真的是我们老掌门?不,是奚千山?”罗隐问。
“封家那对兄弟说的,想必不是凭空捏造的。尽管封庭弈也是个伪君子,但是他和千山宗并没有仇的。”阎魔罗的眼里就没有好人,他认为好人只是掩饰的好而已。
罗隐喃喃自语道:“真不可思议啊!”
“跟着本掌门闯荡修行界和凡间,一定能让你大开眼界!哈哈!”阎魔罗大笑着飞离了铁索桥。
罗隐像着魔了一样,跟着飞走了。
有人在远处目睹了结局,却不知道事情的经过,这个人是楚悠悠。
也幸得古木丛林的掩护,人类置身其中显得很不起眼,楚悠悠当然不敢暴露自己,因为她不想见阎魔罗,所以只能傻傻地看着罗隐随着他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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