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两天后便是除夕,辞镜的十五岁生辰。

    巳时,暖帐里,锦被下叶思一的手紧紧抱着辞镜,一条腿不安分的曲压在辞镜的腰上,身子弓着,枕着辞镜的胳膊把脸埋在他的颈窝。

    辞镜早已清醒,却没有起身,被叶思一抱着压着太久,身体发麻,手臂也被枕酸,但他没有叫醒也没有推开叶思一。只是用没有被枕的那只手轻柔的摸了摸叶思一的脑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叶思一方才渐渐转醒,他把脸从辞镜的颈窝里抬起来,还茫然的眼神对上了辞镜温柔的目光。

    “生辰快乐。”叶思一微笑着说。

    他说完微微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睡姿有多“不雅”,于是连忙把手和腿从辞镜身上拿下来。“生辰快乐,镜镜。”

    辞镜没有说话,他静静凝视了一会叶思一,然后轻轻把他搂进了怀里。

    下午些,叶思一让辞镜静坐着,在案前提笔为辞镜作画。停笔后,他端着画纸左看右看都不甚满意,他对自己的画技还是颇为自信的,但这画完全没有辞镜的风姿展现出来。

    辞镜走进笑问道:“怎么了?”

    “你说你没事长那么好看干嘛?显得我画技很拙劣。”叶思一把画递给辞镜,开玩笑道。

    “我觉得画得很好啊。”辞镜笑道,见叶思一不信,又继续说:“画得非常好,我很喜欢。”

    “真的?”

    “真的。”

    “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叶思一问,他来时不知道会遇上辞镜的生辰,于是什么也没有准备。到了这里,想了那么些时日也没有想出要送什么好。

    最重要的是吧,他没银子,虽然宸王府里的银两银票什么的他可以随便拿,但用辞镜的钱买礼物送给他,显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所以就想到了作画这么个当时觉得不错的点子,但现在觉得,他又不是什么大家,这画也没什么价值,这礼物真不咋滴。

    他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我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我下次给你带过来。”

    “你。”辞镜很认真的看着叶思一说道。

    “啊?”叶思一有些懵,然后有些慌,“你、”

    “你跟我来。”辞镜笑了笑收回了目光,拉着叶思一的手朝院子走去。

    叶思一被牵着走,他看着辞镜的背影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话还没有说完啊,还以为辞镜是想要他作为礼物呢,吓。

    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院子里纯白一片,梨花开了一树的白雪。

    辞镜指了梨花树,“我想要梨花春。”

    叶思一猛的一听没明白辞镜,梨花春?离春暖梨花开还有一段时间呢,这“梨花春”要如何送?

    “酒?”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试探的问道:“梨花春酒?”

    梨花树下埋了一坛梨花春。

    “三年前,这树梨花开得格外的好,从满树的花开时我便等着你,可直到落英缤纷,你也没有来。”辞镜缓缓道,“我便在树下埋了一坛梨花春,想着待你来时,举杯共饮。”

    “一一,可以吗?”

    是一句小心翼翼的询问。过去的三年,他曾不止一次以为,一一再也不会回来了。

    叶思一没有说话,看着辞镜只觉心疼和愧疚,辞镜这一待便是三次的梨花开落,这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一直没有去想过,或者说他一直不敢去想。

    “辞镜。”叶思一走上前一步拥抱住了辞镜,他轻声说:“对不起。”

    他想陪着辞镜的,想陪着他一起长大的,如果可以……可是,不可以。

    辞镜闻言不知所措,慌乱道:“一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别难过。”

    叶思一没有说话,静静的抱着辞镜,许久他收敛了落寞,笑眼盈盈的看着辞镜,他说:“可以。”

    “可以一起喝,梨花春。”

    “辞镜,以后没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你不许喝酒。”我现在收回这句话。”叶思一笑着,这是上次辞镜喝醉清醒后,他说的话。

    他又道:“辞镜,以后没有我在身边的时候,你不许喝酒。”

    前面说的话,是因为不想辞镜在其他人面前喝醉,后面的话亦然。

    “好。”

    那坛梨花春绵延了三年的酒香,他们共饮那一醉,便似乎醉过了凛冬,寒风吹不醒,那四方的院落又是一年梨花开。

    树下,他们共同埋下一坛梨花春酒,约好了下一个白雪飘落。

    ……

    立夏将至,楚太宗派六皇子辞镜南巡。

    叶思一愈发清晰的意识到了他离开的这三年,辞镜的作为与成长。

    辞镜早已不是冷宫里不受宠的皇子,而是一步步成长为了宸王殿下,成为了大楚的准太子。

    而之所以说是“准太子”倒不是因为他以未来人的角度看辞镜会在一年后被封为太子,而是大楚有这样的先例。

    楚太宗在被封为太子之前,楚高祖便曾派他南巡,旨在让其深入了解民生、民情,意为修储君之能与德。此举也相当于昭告天下,储君不日将立。

    朝中文武百官都知道楚太宗这一举动便是已经决定要立辞镜为太子了,而且如今的局势这个太子殿下也非辞镜而不能立,这可不就是“准太子”了嘛。

    叶思一想到这里,愧疚之情更甚。

    他错过的这三年,是辞镜飞速成长的三年,辞镜主动或被动的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有被暗算陷害,有绝地反击,到赢得现在的圣心以及朝中绝大部分官员的支持局势。

    如果不去回想顾辞曾言的史书记载辞镜是如何披荆斩棘登上太子之位,就好像这条路走得很容易,似乎转眼间辞镜便已经是太子殿下了。

    可,哪有那么容易,就算是史书对此也不只是三言两语的记载。

    他错过了,曾念着要陪着辞镜一路前行,但不管他是不是自愿的,他总归是退出了辞镜人生的一段路程。

    或许这一段路程对于辞镜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但对于他来说辞镜的每一段路程都是重要的,他都不想错过,他、还是留下了不可弥补的遗憾。

    曾经,他所存在的时空,他所在乎的、在乎他的便只有陈阿姨一家,他们过得很好,幸福美满,即便没有他也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所以那时候,他有想过,如果可以,他想一直留在楚朝,留在辞镜身边,而不是这种间断性的穿越,不是这种间断性的陪伴。

    而现在,他依旧有留在楚朝、留在辞镜身边的想法,只是曾经他不舍彻底离开原本时空的理由是陈阿姨一家,现在好像多了一个顾辞。

    顾辞。

    叶思一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便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笑了笑。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顾辞在他心里已经占据了那么重要的地位,只是,他对于顾辞来说呢。

    同学、同桌?或是朋友?是朋友的,顾辞说过要和他交朋友。这大少爷,交个朋友也扭扭捏捏,但他能感觉到顾辞的真诚。

    无论是陈阿姨一家还是顾辞,他们对他都是极好的,是真诚的,他知道如果他离开了,他们会伤心难过,但他们依旧能过得很好。他们过得好,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这不是说他会被他们所遗忘,只是会在时光的流逝下被尘封起来。偶尔记起时或有喜悲,但就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涟漪圈圈层层散开,然后归于平静。最后,都只是逝年旧人。

    其实,他于辞镜而言,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没有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你很重要,但没那么重要。

    也是,他存在与否,其实没那么重要……

    “叶思一!打住!”叶思一重重的拍了自己的脑门一巴掌,他这在想些什么呢?!想哪里去了?

    一定是今天下雨的原因,这雨下得缠缠绵绵的,下得他都多愁善感起来了。

    存在便是更好了啊,无论是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

    他很重要!嗯,是这样的。

    后来,叶思一才真的明白,他很重要,才明白,旧年已逝,却谁都没有成为谁的故人,念及彼此时也不似风吹皱水面泛起涟漪然后归于平静,而像是插进血肉里无法拔除的,也不愿拔出的刺,记起或者忘却都在隐隐作痛……事实上,也没办法忘却。

    那时,春末夏初的雨也是这般缠缠绵绵。

    叶思一倚在窗栏上,看着细雨绵绵落在一片绿意盎然里,然后一抹玄色的身影闯入视线。

    院门,如安跟在辞镜身旁给他撑着伞朝着叶思一的方向走来。

    “辞镜!”叶思一欣喜唤道。与此同时,他快步走下阶梯也不顾雨还在绵绵的下着,迎着辞镜而去。

    辞镜见叶思一冒雨而来,显示勾起嘴角微微笑,随后无奈蹙眉,抬手接过如安手里的伞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叶思一面前为他撑起了伞。“还下着雨呢。”他道。

    叶思一的睫毛上沾着碎碎点点的雨水,他弯弯了眉眼,“这雨又不大。”

    “怎么在屋外站着?换季了,你当心别染了风寒。”辞镜拢了拢叶思一有些散开的外袍而后搂着他的肩膀往屋内走去。

    雨中,如安扣了扣空落落的手,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这雨怪暖和的。

    屋内辞镜握住叶思一冰凉凉的双手,皱着眉头不说话。见辞镜担心,叶思一连忙道:“我手脚一向冰凉,没事的,我身体现在没那么差了,换季也不生病了。”

    “真的,绝对不会生病的!”

    他信誓旦旦的说着,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换季就生病,这,无解。

    在楚朝,很少遇到换季的时候,又呆得没这次久,就这样,他都还叫辞镜撞上他生病好几次。

    而在现代,夏秋之交、秋冬之交、冬春之交,他已经生过三次病了,而且还每次都是顾辞给买的药,最近那次还陪着他在医院打了大半天的吊针。

    这次回去也是春夏之交之际,只希望能不要再生病了,否则顾辞该以为他一年到头都是病歪歪的了。

    辞镜还是不说话,只是拿过披风披在叶思一的身上,轻搓着他的手,想搓暖。

    见辞镜不说话,叶思一轻轻近近的唤道:“镜镜。”

    “镜镜?”

    “小辞镜,辞小镜,六皇子,宸王殿下、小包子?”

    “镜、”

    “恩。”辞镜应了一声,然后抬眸看着叶思一甜软的笑容也再板不下去脸,笑了起来。

    见辞镜笑了,叶思一笑意更甚了,“生气了?”他问道。

    “没有。”

    “真的?”

    “真的。”

    “镜镜,过去的三年,我很抱歉,很抱歉我错过了你走得艰难的三年。”叶思一道。

    辞镜微愣,而后他握住了叶思一的手,“一一,过去的三年你并没有缺席,我走的每一步都想着你,是因为你与我说的那些话教我的那些道理才让我走得平稳,不至于跌跌撞撞……唯一让我觉得煎熬的不是来时路的艰难险阻,而是不能紧握住你的手,真真切切的感受你的存在。”

    “我……”叶思一看着辞镜,他突然语塞,而后他拥抱了辞镜,“我真真实实的存在。”

    “嗯。”

    叶思一看着辞镜瓷白细腻的脸,突然抬手捏了捏,这脸蛋虽不像小时候那般肉嘟嘟的,但手感还是很好,然后在辞镜木然的表情下,他rua了几把,没有理由的,想rua就rua了。

    “你小时候我经常这样rua,都好久没有rua了,再不rua你就长大了。”他弯眼笑道。

    心里却有些失落,时间怎么过的那么快?

    辞镜的脸红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被rua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还是木木然不说话,只是却缓缓抬起了手,有些犹豫的,畏缩不前的,最后手指落到了叶思一的脸颊上。

    分明的凉的,可他的指尖却热了起来。顿愣了片刻,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他微眯起眼睛,满眼的春光夏意,把脸凑近道:“一一,你要是不希望,我可以不长大的,只在你的面前。”

    辞镜猝不及防的靠近,又是这样的眼神,叶思一慌乱的垂眸,梗着脖子往后缩了缩,只想着岔开话题,不过脑子的开口问了一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辞镜午后便去了陆时的府邸,因着此次南巡,前去向老师辞行的。

    “不过两个时辰罢。”辞镜回答,想了想又继续道:“的确是久了些。老师嘱咐了些许事宜,后来提起了南方的民生民情,涉及的方面广了就说得久了些。”

    “这样啊。”叶思一了然,然后挺惊讶的道:“才过了两个时辰吗?”

    说着往窗外看了一眼,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可他怎么觉得过了大半日呢?摇了摇头,好像愈发离不开辞镜了。

    毕竟辞镜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弟了,离不开也很正常。他如是想。

    恩,是弟弟。他想着,他总算是能控制住自己飘忽的眼神,坦坦然然落到辞镜的脸上了。

    “才?一一这是想我了吗?”辞镜眉眼含笑,戏说道:“想的不得了?”

    春风过境,十里繁华,夭夭灼灼。

    方才一脸坦然的叶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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