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还是来了。”颜星杳微眯着眼眸看着叶思一。
他分明是微笑着的,却透着无法言说的痛苦,这份痛苦既有来自精神上的,也有身体上的,他一直在强忍着,但额头上的浮现的青筋和密密麻麻的汗水却是无法隐藏的。
“你、不该来。”颜星杳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杀气,眼神凌厉如利刃直击向叶思一。
叶思一不喜对上颜星杳的双眸,像漂亮又梦幻的深渊,引人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但是很奇怪,他不由自主的就迎上了颜星杳的目光,下意识觉得不妙,却无法移开视线。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再看不真切眼前的颜星杳,天旋地转一般,白光乍现时头痛欲裂,堕入黑暗之中。
时间静止、喧嚣寂静,除了黑暗、寂静,便只剩疼痛。
“啊!”
“叶思一!”见叶思一满脸的血,顾辞手疾眼快搂过叶思一的肩膀和把他的脸埋在了自己胸前。
叶思一猛然惊醒过来时,用力的把课桌往前推移,又是惊叫,引得正在讲课的老师和全班同学都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看到顾辞把他的脑袋按在胸前后更加疑惑了。
顾辞把移位的课桌移回来,对前桌的同学致歉,又对老师和同学道:“抱歉,刚刚这有只蚂蚱,他害怕虫子,所以,抱歉,打扰大家了。”
“好、来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了。”历史老师了然,收回了目光,继续讲课,大部分同学也都看向了黑板,就是小部分同学左右看着课桌凳,生怕也冒出个虫子了。
“叶思一?”顾辞扯纸巾轻轻擦拭着叶思一脸上的血,又把他染血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确定这血是溅上去的而不是叶思一自己的时,顾辞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把染血的校服胡乱塞进桌肚。
他紧紧的握住了叶思一的手,一手的血,他连忙把手松开,这是叶思一的血,他两只手掌都沾着碎石,有些石头甚至嵌入了肉里。
知道这又是叶思一去楚朝时受的伤,又急又气问道:“发生了什么?”
叶思一木然的轻轻摇头,头依然疼得难以忍受,他紧咬着嘴唇,努力的在疼痛中去思考,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呃、”越想去思考头就越疼,嘴唇被咬破,他闷哼了一声。
因为没有酒精棉签纱布,顾辞正想着带叶思一去医务室处理伤口时,听得叶思一闷哼,担忧道:“怎么了?”
叶思一咬牙不说话,也实在是疼得没办法开口了,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的滑落。
顾辞见状也不问了,“走,我带你去医务室。”揽过叶思一的腰和腿想把他抱起来时,被猛的推开,叶思一咬牙道:“我、没事。我要再睡一会。”
历史课还没有下,他睡着了就能回到楚朝,他要回去。
他现在的情况没办法细细思考,但却也能想明白一点:他这次突然回来是颜星杳在操纵,而颜星杳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阻止他见到镜镜。
镜镜有危险。
他要回去,一定要。
“你要回哪去?!楚朝还是辞镜身边?你都这样了!”顾辞捏着叶思一的胳膊,语气激动,又引得了大家的目光,幸而这是历史课,言语中出现“楚朝“、“辞镜”也属正常。
“顾辞,你在说什么呢?叶思一脸色怎么那么差,是不舒服吗?”历史老师看着他们。
“老师我头有些疼,能趴着睡会吗。”叶思一看着历史老师道。
“头疼?严不严重啊?还能坚持吗?要不去医务室看看?”
“没事、不严重,我趴一会就好。”
“老师,他很严重,我带他去医务室!”顾辞的声音盖过了叶思一的声音。
“那你们去吧。”历史老师点头道。
“老师,我没事。”叶思一挣开了顾辞的手,趴在了桌子上。
历史老师疑惑了一瞬,回神来说道:“好了,我们继续上课。”
“思一、”
“顾辞我求你了,别管我行不行?”叶思一抬起头语气生硬对顾辞道。
顾辞愣了一瞬,放下了无处安放的手,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历史老师忽觉头疼,“哎、顾辞,你干嘛去?”
苏诗言举手道:“老师,您能再说说董琮的变法为什么会失败吗?我刚刚没听明白。”
何甜、张雨桐默契齐声道:“老师我也没听明白。”
林安宁:“老师你再讲一遍吧。”
班上其他同学纷纷应和道:“老师,我们也没听明白。”
“那我再讲一遍……”
叶思一抬眸看着顾辞离开的方向,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缓缓收回目光,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后,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处于放空的状态,头疼渐渐缓解,但他没能睡着。
枕着胳膊,偏头睁开发红的眼睛看着窗外,雨还在下,天空阴沉沉的。
他知道的,颜星杳既能把他送回来,肯定是能阻止他再前去,这次他回不去了的……他只是不想面对现实。
横在他和镜镜之间的是千年的光阴,是时空,就算能跨越时空的阻隔,他尚且不能护镜镜周全,更何况现在这时空无法跨越。
他又一次无能为力了,他好像总是在无能为力。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他想,祈祷镜镜平安或许能好受一点,可惜,他看到史书上字句清楚,生冷又无情。况且,祈祷亦是无能为力的一种表现方式罢……
雨越下越大,雨声入耳却不觉吵杂,反而能平息浮躁。平静下来联系前后发生的事,他想寻的答案渐渐浮出水面。
颜星杳不知道是通过卜卦还是占星看到了未来之事,为了改变姚安臣的结局,就设计加害于辞镜,让辞镜无法上战场,无法领兵与姚安臣一战。
那么辞镜原本不该受伤,他们现在看到的历史是颜星杳改动过的,可惜他似乎失算了,历史上辞镜还是上了战场,还是和姚安臣对上了。
不对,如果他现在看到历史是颜星杳千年前看到的未来,那么颜星杳还没有改变未来,他看到的也就不是改变后的历史……
两个时空不像是过去和现在,更像是两个平行时空,可历史又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的,这又该如何解释?
这本就是一个时空悖论。
也许悖论相悖之处的存在本身就是合理的,即使没办法解释,但它存在,那么就是合理的。
那么他只需要知道,无论他现在看到的历史是不是被改变过的,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去改变已经成为白纸黑字的这段历史,或者说要去阻止颜星杳将他看到的这段历史改成另一段白纸黑字,重要的是镜镜能安然无恙。
既然颜星杳最初想要对他下手,现在又把他从楚朝送回来,这就证明他的存在对颜星杳产生了威胁,也就是说,他能破坏颜星杳设的局。
他得回楚朝去,无论如何。
叶思一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快要下课了,这周是双周,周四还有历史课。
他回想了一下刚才所见的战争场面,不是辞镜和姚安臣的最后一战,历史上从辞镜领兵迎战到战争结束持续了两个月之久,所以还来得及的。
他不相信颜星杳能一而再阻止他前往楚朝,窥探天机又与时空的力量对抗,已经让颜星杳耗尽生机,如今不过是靠着执念强撑着。历史上颜星杳便是在“轩阳之战”结束之后不久离世的。
那一刻涌上来的难过,他清楚是因为颜星杳,他其实并没有把颜星杳当成敌人,颜星杳对姚安臣不顾一切的付出,是让他为之动容的。只是他们注定了要站在对立面。
辞镜,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
叶思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不再看窗外那一片阴沉沉。
下课铃声响了起来,即便是在倾盆大雨声里,这声音依旧刺耳极了。
顾辞拿着药和处理伤口的用品回到教室,他没有带伞,去医务室来回淋了一路。
他的头发湿哒哒的滴着水,湿了的校服短袖外套着一件半干的校服外套,这外套是在一楼遇到了前去小卖部给林安宁买零食的李景给的,裤腿的水顺裤管流到地上。
有些狼狈。
林安宁正打算来看看叶思一,就看到了顾辞,“顾辞,你这、要不要去换身衣服?”
叶思一闻声抬起了头,“顾辞?”
“你刚刚出教学楼、”叶思一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顾辞手里拿着的东西,打湿的塑料袋里有酒精和棉签纱布,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顾辞是干嘛去了。
“顾辞你……要不要先去换、”
顾辞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扯纸巾擦了擦塑料袋上的水,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向叶思一伸出了手:“把爪子伸出来。”
林安宁见状默默地退了回去,叶思一现在该没事了。
叶思一乖乖的伸出了手,“顾辞,我……”
“你什么?爪子不想要了是吧?哦,又想说不要管你是吧?我偏要管,凭什么听你的,凭什么。”顾辞的语气很凶,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
“对不起。”叶思一愧疚道,他知道他方才的话说重了,是他太着急了,顾辞是关心他,但这不是理由。“顾辞,对不起。”他又道。
“我原谅你了。”
“顾辞,谢谢你。”
顾辞抿嘴不说话了,全神贯注的用镊子夹出嵌入叶思一手掌肉里的碎石,把碎石挑出来后,用棉签涂酒精时低头凑进轻吹着气。
酒精入伤口比挑碎石要疼,叶思一把手往后缩了一下,“嘶、”
顾辞抓住了叶思一的手腕,把手拉回,继续涂酒精:“还知道疼呢?我以为你想着辞镜就不知道生死为何、危险为何、疼痛为何了呢?”
“我知道的。”
“知道你还、”顾辞抬起头又低了下去,“罢了,我知道他很重要,你不用再强调了。”
叶思一说:“顾辞,你也很重要。”
“那我更重要还是他?”顾辞问,明知道这个问题有多幼稚,他还是问了。
叶思一认真道:“都很重要。”
和“你更喜欢谁”的问题一样,他现在应该说“你更重要”的,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坦然的面对这个问题,不能像之前一样,像面对两个争风吃醋的孩子,哄着说他们喜欢听的话。
都很重要,他分不出程度深浅,这是实话。
“和没回答一样。”顾辞苦笑,“叶思一,我和辞镜长得一模一样,你会不会下意识觉得我们是同一个人?或者退一步,前世今生?”
“我、”叶思一愣住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他一直在强调辞镜和顾辞不是同一个人,尽管他们身材、长相、声音,甚至有时候连眼神都如出一辙,但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他们的经历、性格、习惯都不一样。
性格不一样吗?他突然有些茫然了,乍一想是完全不一样,可细想他们的性格其实很像。
那他的认知呢?
他可以很坚定的说辞镜和顾辞不是同一个人,却不能坚定的说他没有任何一刻把辞镜和顾辞当做同一个人对待过。
前世今生,他其实不止一次想过这个可能了,只是,就算是前世今生,辞镜和顾辞还是同一个人吗?
“叶思一,顾辞不是辞镜。如果你是因为辞镜的原因和我相交,我会很难过,我不想做他的替身,即便、我还挺羡慕他的。但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原因而相伴相护于辞镜,我同样会难过,我想护在心尖上,舍不得其受半点伤害的人,因我为了一个不是我的人受苦,他凭什么?”顾辞抬眸看着叶思一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就算真的有前世今生,顾辞也不是辞镜。”
“顾辞,我、我不会再把你和他当做同一个人了,对不起。”叶思一看着顾辞的眼睛,这声“对不起”似乎轻了,说出来又重了。以及“放在心尖上的人”顾辞这话是何意……他似乎明白了,会是他所想的那样吗?
希望、不是。
顾辞沉默着缠着纱布,心中五味杂陈,果然,叶思一真的有把他和辞镜当做同一个人对待,那是谁做了谁的替身……他没有再放任自己想下去,他不敢。
他故作轻松道:“另一只爪子。”
叶思一把另一只手递了过去,包扎好的那只手还是可以活动的,他扯了几张纸巾帮顾辞擦脸上的雨水,又想起书包里好像是有一张手帕的,于是把手帕翻了出来,帮顾辞擦着头发上的雨水。
“辞镜是出什么事了?”顾辞突然问。
“嗯。”
叶思一把此去楚朝又回来的事情的经过告诉顾辞,连同颜星杳前后所作所为以及的目的一起说了。
“辞镜,他现在很危险,所以,我才会那么着急非要再回去一趟不可。”
“我知道。”顾辞说,“放心吧,辞镜不会有事的,就算是有时空悖论,但历史是必然要存在的,不管有没有改变,能不能改变,它都是存在的。历史不会消失,并且时间赋予了它不可分割没有断层的属性,辞镜要是出事了,可就不是亡一个朝代那么简单了,历史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事实上,历史上任何一个人重要人物的消失都会带来这样的变化,而这样的变化是历史的属性所不能赋予的。”
“所以,辞镜最多就吃点苦头罢了,死不了。他也该……”顾辞说着顿了顿,看着叶思一忧心忡忡的样子,把后面的“他也该吃些苦头”咽了下去。
他也该吃些苦头,最好多吃些,哪有让叶思一为他受了那么多伤,而他自己却毫发无损?“哪有一代帝王的诞生无惊无险的,辞镜他也该好好历练历练。”他说道。
叶思一听着顾辞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但是他还是很担心,“可,颜星杳并非常人,我怕、”
“别怕,辞镜也不是常人。阿嚏!”
叶思一抬手帮顾辞拢了拢校服外套,把拉链拉得严严实实的,“快去洗个热水澡然后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你陪我。”
“哈?”
最后,叶思一去和马能说了一声,请了假跟顾辞出了校门,陪着他去了外面的房子。
顾辞说洗了热水澡换了衣服还要躺被窝里捂着,不然就会感冒,但是,他现在不想睡宿舍的床。
顾辞在去洗澡前把叶思一推进了自己的房间,在叶思一疑惑的表情下说了更让人疑惑的话:“暖床,我冷。”
叶思一看着顾辞的床好一会,最终没有爬像顾辞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说的“暖床”,只是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床厚的被子搭在了夏凉被上。
浴室里,热气腾腾,热水从头发淋到了脚背,顾辞把脸微仰着脸,让热水淋在他脸上,有些窒息,却没有退开,就这样淋了许久。
突然感觉到脖子上的绳子一松,挂着的白玉戒指往下掉落,还好他接住了,要是掉地上准碎。
是挂白玉戒指的红绳断了,他有些疑惑的看着绳子的断点,这绳子是年初时,妈妈才去求得玉戒的道观里求来换上的,怎么就断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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