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穿着夏天的睡衣出了浴室,走进了卧室里,意料之中的,叶思一坐在床边。他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殿下挨着他趴在床上打盹。

    顾辞走到床头,顺手把掉落的白玉戒指和断了的红绳放进了床头柜里。

    “想吃点什么?”顾辞问,边说着边走过去扒拉起懒洋洋的殿下。

    叶思一这一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早餐就喝了水,中午说要去食堂吃,之后告诉他不饿又困就没有去,是没心情罢,连午休后他带去的奶茶和水果都没有碰,现在该是饿了的。

    若现在还是没心情,那他亲手做的,总该会吃一点的、吃一点也是好的。

    叶思一才发现顾辞进了房间,起身疑惑道:“你不是要睡觉吗?”指了指床,“不钻被窝了?”

    “你没给我暖,冷的,不钻了。”

    “你、是认真的?”叶思一一些为难的看着顾辞的床,又为难的看着顾辞。

    “不是。”顾辞笑道,“我就算穿着湿衣服、不洗热水澡也不会感冒的,钻被窝没必要。”他顿了顿看着叶思一又调笑道:“又不像你。”

    叶思一:“……”

    感觉有被冒犯。

    “那你回来、”叶思一想到了顾辞刚刚问他想吃什么的问题,突然就明白了,顾辞回来是为了给他做吃的。他感觉顾辞为他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好再麻烦,于是先道:“你饿不饿?我给你做吃的吧。”

    顾辞假装思考了一下,然后勾唇笑道:“鸡蛋面。”

    “可以、可以不放鸡蛋吗?”叶思一毫不犹豫、然后犹豫道。

    顾辞把殿下塞进叶思一的怀里,忍俊不禁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适合‘饭来张口’?”

    “……”

    对此,叶思一无言以对,从来没有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句之前用来形容顾大少爷的话,有一天能用一半来说他,而且还是顾辞说的。

    “那、就谢谢了?”他道。

    “不用谢。”顾辞一笑,用下巴指了指床又说道:“不过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非要感谢我,就帮我暖暖床?”

    “……”

    之后的两天,时间过得极其漫长,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两天二千百八八十分钟、十七万二千百八秒,如同数着分秒在煎熬,叶思一真真实实的体验了“度日如年”。

    终于,周四,上午第四节,历史课。

    课前,叶思一递了桌面的杯子到顾辞手边,微笑道:“有些渴了。”

    顾辞放下笔干脆的接过杯子,起身走向讲台旁角落的饮水机,后觉疑惑,这好像是叶思一第一次主动让他帮忙?

    顾辞起身走后,叶思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白瓶。

    安眠药。

    他这两天思绪万千,忧愁万千,睡是自然睡不好的,身体又不太好,这样一来面色看着就像失眠很严重的样子。所以他去医务室买药的时候,医生卖给了他,只不过量不多。

    这药,也不是为了缓解晚上的失眠的,他担心像上次一样睡不着,所以打算历史课前吃两颗。

    他快速的从瓶子里倒出两颗,然后放进嘴里,干咽了下去。

    顾辞走了回来,把杯子递过来,“喏,水。”

    叶思一不动声色的把药瓶子放进口袋里,接过顾辞递过来的水杯,“谢谢了。”

    上课铃声响起,历史走进来,不变的“上课”、“老师好”、“同学们好”然后,坐下。

    叶思一缓缓把高一上册的历史课本放到桌面上,呼了一口气而后趴了上去,闭上眼睛。

    顾辞翻书的动作放得轻柔,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虽然他不愿,但他希望思一能如愿睡着,如愿前往楚朝,如愿、找到辞镜。

    这几天,他看出思一有多难受煎熬,他变着法哄思一开心,但思一心结未结,难以真正的开心。这心结所在不是他,他想解却无能为力。

    希望辞镜没有伤得太严重。他想。

    他并不在乎辞镜如何,只是不想思一伤心难过。

    叶思一睡着了,但只是睡着了,寻常的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没能前往楚朝。

    因为安眠药的缘故,他这一觉睡了一下午,没有老师叫醒他,顾辞也没有。

    夏天天黑得晚,快要上晚自习他醒来时,天还亮着,天边的云是紫红色的。

    柔和的光洒在他略为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轻颤,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晶莹。他偏过头,把脸埋进臂弯里,良久,方才抬起了头。

    “醒了?”顾辞柔声问。

    叶思一手里拿着历史课本,声音有些颤抖,他极力压制着,表情还是不可控制的慌乱:“顾辞,我回不去楚朝了。”

    顾辞微愣,然后握住了叶思一的手腕,冰冷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紧紧的握着。

    他看到思一眼眶是红的,袖子湿了一片,知道思一极力表现出来的平静的背后有多么崩溃。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现在无论他怎么安慰,话说出口都与揭开伤口无异。

    “我们,回家去吧。”

    话音未落,在叶思一还在发愣的时候,顾辞拉着叶思一的手走出了教室,校门,穿过马路往校外的家走去。

    叶思一任由顾辞拉着走,脑子一片空白,不能、也不想思考,手里还紧紧的拿着那本历史课本。

    到家后,顾辞拉着叶思一坐在沙发上,把殿下抱到叶思一的怀里,然后打开了电视,放了一部经典的动画片。

    “饿了吧?阿姨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我再去做道番茄鱼,你先坐一会儿,马上就好。”顾辞伸手想拿过叶思一手里的历史课本,要碰到的时候转了个往上,揉了揉叶思一的头发说道。

    “顾辞……”叶思一握住了顾辞的手腕,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他唤了顾辞一声,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许他仅仅只是想唤一声。

    “嗯,我在呢。”顾辞轻轻拍了拍叶思一的手背,想着得让叶思一转移一些注意力,全身心放在痛苦的事情上只会让痛苦更甚,于是说道:“你还没有看过我做菜的样子吧,老帅了,看看?”

    叶思一勾了勾嘴角想露出一个微笑,可惜失败了。他松开手里的历史课本,抱着殿下起身道:“好。”

    一顿晚饭吃下来,叶思一食不知味,但好歹是吃了点东西的。

    饭后,顾辞拉着叶思一到阳台上想让他晒晒太阳吹吹风,最主要的是,阳台上能看到海,他希望叶思一看看海,能让心情变好一些。

    但他好像弄巧成拙了,思一似乎不太想看到海,除了刚到阳台时看了一眼之外就再没有看过。

    或许,思一和辞镜有很多在海边的回忆,怕触景生情吧。顾辞凝眸看着碧海蓝天突然就想明白了。

    还好他没有直接带思一去海边。他想。

    “顾辞,我有些困了,想睡会。”

    “嗯,去我房间睡吧。”顾辞道,怕叶思一多想,他解释道:“家里没有客房了,沙发睡着不舒服。”

    “嗯。”

    叶思一回房间睡觉时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客厅拿起那本历史课本才又回了房间。他坐在床边紧接着翻开了历史课本里记载辞镜的部分,他记得课本有提到“轩阳之战”。

    果然,是有的。

    他一字一句的看完不到一百字的黑体字记载,又看看黑体字下面千字左右的小字,小字部分对“轩阳之战”有较为详细的记载。

    这段历史没有被改动,但这并没有让叶思一好受一点,他的心情依旧沉重。

    那页纸因为他捏得太用力变得皱巴巴的,他皱着眉把历史书放到床头柜,然后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放在了书上,钻进被子里把脑袋埋了一半。

    顾辞走进房间时,看到殿下在抓着叶思一放在床头柜上的校服外套玩,于是走过去抱起殿下,拿过校服外套,然后外套口袋里的小白瓶子掉了出来。

    这是药?他疑惑着弯腰把地上的小瓶子捡了起来,看清楚瓶子上的字时瞳孔放大,手指紧紧压着瓶身,看向了已经熟睡过去的叶思一,又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历史课本,手最终无力的松开,把药瓶放回口袋里,把衣服折叠放好。

    他坐在床边,把盖过叶思一口鼻的被子轻轻往下拉了一点,看了看时间后起身走出了房间,把门拉上。

    他走到阳台上给马能打了个电话,给思一和他请了假。思一这一觉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肯定赶不及去上课,而且就算醒了,他这状态也上不了课。

    至于他,他得陪着思一。

    当然,他和马能请假的理由自然不是实话实说。

    叶思一感觉身上被绳子绑着,勒得不舒服,睁开眼睛时发现身上居然真的绑着绳子,两只手交叠着被绑在身后。

    是在做梦?

    昏暗渐明,他看清了所处的环镜以及眼前的人,这不是梦。

    他回到了楚朝。

    他有些错愕,只是因为眼前之人是颜星杳。他来不及细想是怎么突然又能回到楚朝了,没有在教室,不是历史课,他甚至都没有趴在那本历史课本上,可他却回来了。

    颜星杳看着叶思一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你还是回来了。”

    叶思一淡淡一笑,“让你失望了?”

    颜星杳摇摇头,“只是有些不舍。”

    这个回答让叶思一不知何解,他没有说话,收回了目光,动了动身子,绳子绑得挺结实,想要强行挣脱开根本不可能。

    “别白费力气了,你挣不开的,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等事情结束了,就会放了你。”

    叶思一没有再尝试挣脱,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是离开不了的,不过现在的情形还不算太糟糕,镜镜和姚安臣的最后一战还没有结束,否则颜星杳不会把他拘在这里。

    而颜星杳之所以会拘着他,是因为他是颜星杳所设的这局棋的关键,他得弄明白这“关键”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是所有的思路到这里就都断掉了,无法再往下推断,现在唯一可以得到真相的办法就是从颜星杳口中得知。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摸了摸手腕,摸到一抹冰凉,他不动声色的抬起头看着颜星杳,问道:“为什么是我?”

    其实不太确定颜星杳会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还是问了。因为他摸到了手腕上的白玉戒指,生出了把戒指捏碎,碎口或许能把绳子割开的想法。所以现在他需要分散颜星杳的注意力。

    颜星杳看着叶思一的眼睛缓缓道:“你来自未来。”

    那一瞬间,叶思一感觉自己沉入了颜星杳的双眸一般,他瞳孔紧缩,而后迅速的移开了目光不再与颜星杳对视。

    同时他曲起食指和拇指一起夹紧戒指的两端,往圆心猛然用力,巨大压力产生的痛觉让他清醒过来。

    “你竟知道?!”他大声道,一脸的震惊,其实对颜星杳能卜出他的来历这事他并不惊讶,会如此反应,只是因为戒指碎时有声音。

    颜星杳竟然真的会告诉他,这倒是挺让人惊讶的,或许是觉得以他现在的情况就算知道了真相也掀不起什么波澜吧。

    来自未来……他一边他捏着玉戒碎了的端口,缓缓割动绑在身上的绳子,一边垂眸琢磨着“来自未来”这四个字,断掉的思绪得到了延续,所有想不通的地方都想得通了。

    颜星杳始终记得他,并且知道他来自未来,而他心向着镜镜,就是与颜星杳站在了对立面。

    颜星杳通过占星和卜卦看到未来会发生的事,看到姚安臣在与镜镜交战时失败。那么这样看来,关键是在于镜镜而不是他,但颜星杳最初是想除掉的人却是他,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却恍然大悟了。

    他来自未来,知道过去,这个“过去”也就是颜星杳所看到的未来,所以颜星杳看到的“未来”里,他会出现在镜镜和姚安臣的决战中,帮助或者救下陷入危机中的镜镜,让他取得“轩阳之战”的胜利。

    所以,颜星杳最开始是想除掉他,但失手了,而后又因为他来楚朝的时间不定,变动太大,便把手伸向了镜镜,让镜镜受伤然后没办法上战场。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颜星杳看着陷入沉思中叶思一,知道他能想明白他能想明白的地方,也会有所不能想明白的地方,“我想你一定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我会先选择对你下手,不成,后才对辞镜出手。”

    他微微一笑继续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的,历史已成定局?我想你是记得的,这就是答案。”

    “定局?你都不相信,又何必非要我相信?”叶思一看着颜星杳,如果颜星杳相信历史已成定局,无法改变,又怎会损耗寿命、不顾一切的要去改变这个“定局”?

    “你知道我看到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吗?”颜星杳问。

    叶思一平静道:“轩阳一战,姚安臣,败。”

    “是。”颜星杳很平静看着叶思一缓缓道:“因为你出现替辞镜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剑,才定了胜败。”

    三年前,他看到的那一幕深深的扎根在他的脑海里,从此梦魇缠身。

    “那个身影很模糊,我看到时并不知道替辞镜挡剑的人是谁,直到去年宫宴,我看到了你。”

    “我卜了你的身份,只是我没有料想到你居然是来自未来,并不是寻常人,我卜你身份与窥探天机无异。叶思一,”颜星杳突然唤了叶思一的名字,他余光扫了一眼垂下的白发,淡淡一笑道:“我这一头白发是因你而生。”

    叶思一看向了颜星杳的白发,“不,不是因我。”

    是姚安臣。

    颜星杳只是淡笑看着叶思一,“我原是想直接要了辞镜的命的,毕竟他才是与安臣交战之人,只是他是天命所定之人,我只是通过占卜在冬祭设陷于他就让我气血两虚。”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事情顺利的话,辞镜腿受箭伤中毒,应该是要我半条命的,这得谢谢你。”

    “谢?”叶思一笑笑,“我想若辞镜不是天命所定之人,你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便是对我,你也是没有想过要置于死地。”

    颜星杳微愣,袖子里的手指弯曲,而后松开。“你想多了。”

    “或许吧。”叶思一感觉到绳子已经要被割断了,轻轻挣开就能彻底断开,便停了手。

    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机。若只有颜星杳一人,他有把握逃出去,但营帐外显然还是有士兵在巡视的。

    忽地,颜星杳看向了绑着叶思一的绳子上,笑容有些苦涩,起身走向叶思一,脚步有些虚浮,“果然,你还是要离开的。”

    叶思一瞳孔紧缩,猛然挣开了绳子,然后迅速移动拿起方才观察周围环境时看到的挂在壁上的长剑,长剑出鞘抵在了颜星杳的脖子上。

    “咳咳、”颜星杳咳了起来,脖子碰到了削发如泥的利刃上,浅浅划开一道口子,血渗了出来。

    叶思一见状微微皱眉,把抵着的剑往后退了退。

    颜星杳一笑,“你也不会杀了我的,不是吗?”

    叶思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冷声道:“我要离开,你撤了外面的士兵。”

    颜星杳仿佛不闻,继续道:“你知道我在冬祭时念与辞镜的那一段‘祭文’是什么吗?”

    不等叶思一回应,他自顾道:“叶思一穿越时空而来,是为了替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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