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思一微微失神,手紧紧的握着剑柄。

    原来如此,怪不得镜镜当时会是那般反应。

    “他会为你而死。”颜星杳笑着,感觉到刀刃又抵在了脖子上,也不退,“我是说你会为他而死,这就是我看到的那一幕。”

    “你挡下安臣直击辞镜胸膛的那一剑,从左胸口处而入,从后背而出,一剑穿心,你以为你还能活?”

    叶思一把剑往前抵近一分,“你以为我会信?”

    “你知道我最初为什么要对你下死手吗?因为我便是杀了你也不会遭到多大的反噬。”颜星杳看着叶思一,“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我看到的未来是因你的出现而改变过的,所以这不是定局,你能改,我自然也能。”

    “你的出现是时空犯下的错误,我要修正这个错误当然不会遭受反噬,至于窥探你的来历时会受反噬白头,是因为我看到了这个错误。”

    “你真的要离开?去寻辞镜,即便是明知是死。”

    叶思一没有说话,抵着剑把颜星杳推出了营帐,守在账外的那些士兵见状,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退下吧。”颜星杳开口道。

    士兵们听令退下后,叶思一持剑抵着颜星杳往厮杀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想用我做筹码让安臣降服?”颜星杳看向了天空,日头偏西,“怕是来不及了。”

    叶思一知道颜星杳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样走下去真的会来不及,他看向了颜星杳的腿,紧了紧握剑的手,最终没有刺下去。

    颜星杳知道叶思一想做什么,笑道:“这时候可不该心慈手软。”

    他手指点了点剑刃,继续道:“只是你要想清楚了,真的还要再往前吗?”

    “你知道姚安臣为什么会在落败后在狱中自戕吗?”叶思一道。

    他猜测颜星杳卜时是看到了姚安臣死的那一幕的。

    叶思一的猜测没错,颜星杳在得知姚安臣的真实身份后就为他卜了一卦,看到的就是他于监狱中饮毒酒自戕的一幕,所以为了知道前因才又卜卦,而后才看到了轩阳战场上那一幕……

    闻言,颜星杳再也无法平静,发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叶思一,他疾声道:“为什么?!”

    叶思一道:“因为他得知了你的死讯。”

    后世人多道姚安臣输不起所以寻了死,但他却不这样认为。

    他记得顾辞与他说过,姚安臣战败入狱后,楚太宗本不打算杀他,而他谋划了多年留下的势力怎么可能在一夕之间覆灭,所以他是有机会离开的,就算不能东山再起,想隐姓埋名活下去却不难。

    但有仇视于他的大臣却不会放过雪上加霜的机会,把颜星杳的死讯告诉了他。

    活着再没有意义,要如何活?

    叶思一凝眸看着一脸错愕的颜星杳继续道:“所以,你活着吧。”

    史书上对颜星杳的死因没有记载,但也不难猜测,他在看到未来时就没想过要好好活着,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耗损寿命为代价窥探天机,让身体亏损至极。并且在决定背叛大楚的那一刻怕是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若姚安臣胜了,他以身殉国,若败了,他以死谢罪。更何况,若败了,他以为姚安臣必死,又怎么会独活?

    叶思一说完,收回抵在颜星杳脖子上的剑的同时曲膝猛撞向颜星杳的腿,后者跪跌在地。他则持剑跑向了战场。

    “叶思一!再往前,你会死的!”

    叶思一听到了,但他没有丝毫停顿的,继续往前。

    颜星杳手撑着地面,鲜血吐在了碎石杂草上,他看着叶思一离开的方向,不顾一切,奋不顾身的离开。

    满目凄凉。

    轩阳之战的最后,两军溃散,皆是强弩之末,辞镜与姚安臣持剑相搏。

    叶思一终是寻到了辞镜,在姚安臣的剑刺入辞镜胸口之前。

    “叶思一!”

    刀剑厮杀声里,错愕、恐惧、痛苦……这声夹杂着万千情绪的“叶思一”骤然响起。

    那柄冰凉的剑没入叶思一的胸口,与此同时,他手中紧握着的碎了的白玉戒指上的红色血迹彻底消失不见,他的手缓缓松开,碎块落在地上。

    伤时不觉疼痛,他只清楚的感觉到了心脏跳动。

    还好,他赶上了。他想。

    “一、一一……”辞镜把叶思一抱在怀里,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世界仿若无物唯余眼前之人。

    不远处的如安从突如其来的变化中回过神来,提剑迎上了姚安臣。

    辞镜的眼泪滴落到叶思一的脸上。

    叶思一动了动嘴唇,他想安慰说“镜镜不要哭”,但没办法开口,想抬手抹抹他脸上的泪水,可他满是鲜血的手,似乎没有力气了。

    “一一,没事的,别怕、别怕……我带你去找军医,对,军医……”辞镜颤抖着握住了叶思一悬空的手,揽着他的腰想把他抱起来。

    然后他的手落了空,手里握着的温热消失。

    叶思一视线渐渐模糊,再看不清眼前之人,他陷入了黑暗之中,像魂魄离体一般,在黑暗里飘飘荡荡。

    他是死了吗?应该是的。

    原来死后是还会有思绪的。

    死,这个结局他在挟持颜星杳离开营帐时就想过了,对于这个结局,他不觉后悔。

    他觉得难过、遗憾不能再陪镜镜走下去了,应该再撑一会的,应该等镜镜把他带回军营里,死在镜镜的怀里,他该有多痛苦?若是镜镜能忘了他就好了,愿时间能做到……

    他还答应了陈阿姨这个周末要去看她,答应了小海和知溪陪他们去游乐园,林叔这周末不出车说要带他们去郊外野餐。只是这些没办法兑现了了,希望他们不要太难过……

    还有顾辞。中午他该多吃一点番茄鱼,多和顾辞说几句话的……

    顾辞。

    好多回忆铺天盖地的涌了上来,他的一生、好像“顾辞”这两个字就是他这一生的记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像一瞬之短又像一生之长。

    “一一。”温柔的女声响起。

    黑暗渐明,叶思一看着眼前出现的与记忆相重合的身影,欣喜的跑过去,唤道:“妈妈。”

    原来死别不是终结,那些深爱着的,念念不忘的,终将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紧紧相拥之时,他说:“妈妈,我好想你。”

    ……

    “叶思一!”辞镜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战场上的硝烟未止,厮杀还在继续,天灰地黄、刀白血赤,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只剩黑白。

    “啊!”几近癫狂。

    尘土落,喧嚣止,鸦雀起。

    “殿下!”如安忧心看向崩溃痛苦跌坐于地,失魂落魄,几乎是丢盔卸甲状态的辞镜。

    辞镜颤抖着手指捡起地上碎了的白玉戒指,紧紧的握在手里。

    他捡起丢在一旁的长剑,决然起身一步步朝姚安臣走去,通红的满布血丝的双眸似冰冻三尺的寒潭,带着嗜血的煞气,仿若从地狱而来的修罗。

    病房里,叶思一安安静静的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几根管子压在愈渐消瘦的脸上,像被荆棘束缚着的残蝶,脆弱无比,不堪一击。

    顾辞握着叶思一的手,“一一,醒过来好不好,求你了,睁开眼睛看看我,都睡那么久了,脑袋都要睡平了。”

    “一一,醒过来求求你……”

    林安宁和李景走进了病房,忧心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叶思一,又轻轻拍了拍顾辞的肩膀,“放心吧,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顾辞,喝点水。”林安宁接了杯温水递给顾辞,看着顾辞通红的眼眶,青黑的眼底,憔悴疲惫得如同大病初愈的脸,担心的皱着眉。“你去休息一会吧,我们来换你。”

    顾辞接过水杯浅抿了一口,把水杯放下又双手握住了叶思一的手,“不用。”

    “你都熬了半个多月了,再这样下去你会熬不住的!”林安宁见顾辞固执,语气有些激动,却还是压低声音说的。

    “不用。”顾辞轻摇头,手指轻柔摩挲着叶思一的手背。

    “你、唉、”林安宁最终是无奈,移了凳子坐在了病床旁。李景安慰的拍了拍林安宁的肩膀。

    “顾辞,思一他,是怎么受的那么严重的伤?”林安宁问。

    思一和顾辞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去学校了,班主任对此只说他们有事请假了。他和小景最开始时怎么也联系不上两人,直到一周前,顾辞给他们发了消息,他们这才知道叶思一受伤住院。

    之前见顾辞情绪十分不好,他们也担心思一,就没有问他是怎么受的伤,也顾不上问。

    “我不知道。”顾辞说。“我不知道……”

    他如何不知道?除了为辞镜受的伤,他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原因。

    “可、可思一一直是和你在一起的。”

    顾辞木然的,声音极力压制着痛苦,“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林安宁一愣,歉疚的看着顾辞,懊恼不已。“顾辞,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想,他一定是长了一颗猪脑子,顾辞已经够痛苦了,他方才就不该问起,更不该再说那么一句话。

    “没事。”顾辞摇头,他知道林安宁是担心,担心思一和他。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状态好一点时,发消息告诉他们思一的情况。

    以及,他希望能有多一点的人在这里等着思一,这样或许他就愿意醒过来了。

    林安宁还是愧疚,看着连接在叶思一身上冰冷的仪器,又担心、心疼,绞着手指,抿嘴沉默着不说话了。

    李景低声和顾辞说着话,他怕顾辞会被精神和生理的双重压力压垮,尽量说些轻松的话题,又拐弯抹角的开导安慰。

    只是顾辞始终不太愿意说话。

    最后李景看了看时间,“顾辞,我们得先离开去上课了,我和安宁晚上再过来。”

    顾辞的意思是思一受伤住院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他们不能请假,不然他们四个都请假,老师和同学那里瞒不住。

    顾辞的确是这样的想法,因为思一受伤根本没有办法编出天衣无缝的解释,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晚上你们不用过来了,太晚了又远,路上不安全。”顾辞道。

    李景和林安宁犹豫了一会道:“那好,明天周五,放学后我们早点过来。”

    六点时,护士到病房里来给叶思一注射流食,顾辞已经把要注射的流食准备好,放凉到可以注射的温度。

    看着护士手持无针头的注射器,吸起碗里的流食又注射到从鼻子插入胃里的胃食管,心疼得眉头紧锁,嘶哑着声音问:“他会疼吗?”

    尽管这个男生已经问过这个问题很多遍了,但是护士还是耐心道:“不会疼的,放心吧。”

    护士注射完流食离开后不久,宋凝带着保温饭盒走进了病房里,目光怜爱的看着病床上的叶思一,视线又落到僵坐在病床旁的顾辞身上,轻唤道:“镜镜。”

    “妈。”顾辞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到几乎发不出。

    宋凝走近抬手摸了摸顾辞的额头,有些发热,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头发,轻叹道:“来,吃饭了。”

    “我不饿。”

    “可是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

    “我吃不下。”

    “镜镜,你有些发烧了,你知道吗?你生病了。”宋凝耐心道:“如果你不照顾好自己,病倒了,还怎么陪着叶思一,等他醒过来?”

    “我、”顾辞垂眸。

    宋凝揉了揉顾辞的后脑勺,温柔道:“乖,先吃饭。”

    宋凝把保温饭盒里的饭菜拿了出来,放在了病房里的餐桌上。

    顾辞起身走去,又偏头看了叶思一一眼。

    “你好好吃饭,妈妈看着思一。”宋凝道。

    她说着走回了病床旁,见顾辞坐下乖乖吃饭后,她收回了目光看向了叶思一夹着仪器的手指,又看了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一切平稳正常,可是他就是没有要醒的意思,医生对此也做不出确切的解释。

    宋凝担心的同时又满满的疑惑,按理说不该昏迷不醒才是啊……还有这几乎伤及心脏的伤口,医生说是被刀剑所伤,是镜镜拨打的120,但他却坚持说不知道思一是怎么受的伤。

    她清楚镜镜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说。

    镜镜这样的精神状态,她也没有敢再追问,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现在重要的是思一要好好的醒过来。

    这孩子,唉,宋凝轻声叹息,看着叶思一惨白着小脸没有生气的躺着,满脸的心疼。

    宋凝带来的饭菜都是顾辞爱吃的,但他只小猫似的吃了些,就放下了碗筷。没一会又到卫生间里全吐了出来,他胃里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吐到后面全是苦水。

    没办法,宋凝只能让护士给打点滴输了些营养液,还有些退烧的药物。好不容易哄得顾辞才同意好好睡一会,不过还得是要在病房里加张床。

    顾泽深到时,顾辞猫似的弓着身子躺在床上,长刘海遮住了眼皮,“睡了?”

    宋凝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点,好不容易才同意睡觉的。”

    “倔的。”宋凝无奈的语气里都是心疼。

    “他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嘛,何况这躺着的是思一。”顾泽深轻叹了一口气,“思一怎么样了?”

    宋凝忧心道:“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一时,两人皆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顾辞连轴转了多日,早就疲惫不堪,不过是强撑着不愿意好好休息。到了身体承受的极限,又打了点滴,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了过来。

    顾泽深早上离开去了公司,现在病床旁坐着宋凝和陈淑婷。

    顾辞在发消息告知林安宁和李景时也给陈淑婷发了消息,那之后,陈淑婷每天送林知溪和林浩海去上学后都会过来陪叶思一,因为林浩海中午都回家吃饭,所以她会呆到中午。

    两人没有注意到顾辞醒了,低声的聊着和叶思一有关的事。

    陈淑婷先注意到了顾辞,“小辞醒了?”

    宋凝看了过去,“镜镜。”

    “陈阿姨,妈。”顾辞应了一声下了床,先看了叶思一,而后问道:“陈阿姨今天不用去给小海做午饭?”

    “他今天去同学家吃了,我也就能多陪陪叶思一。”陈淑婷道,“只是一会就得去接知溪了。”

    “您去吧,这些天你几处跑也累了,这两天就先休息,这里有我呢。”顾辞说完又对宋凝道:“妈,您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小辞,阿姨不累的,倒是你,看着憔悴了好多,你要注意身体。”

    顾辞微微点头。

    “镜镜,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辞摇头。

    宋凝知道顾辞能平静的说出刚刚那些话,已经是在尽量调节自己的状态了,她们再多说多做只怕会适得其反,于是道:“那你陪着思一,我们就先离开了。”

    “嗯。”

    病房里只剩下顾辞和叶思一两人,顾辞只是静静的看着叶思一,眼神已分不清有几许祈愿,几许痛苦,又有几许情深。

    他握叶思一的手,在手背落下轻浅一吻。

    那些如同荆棘般冰冷的束缚,在这份温热里化为开着花的藤蔓,添了生机,微乱了四方盒子里起伏连续的红色心电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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