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柔得了答允,  心里高兴,便挤进他怀里,坐在他腿上,  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卫景朝怕她掉下去,抬手揽着她的腰,无奈道:“做什么?”

    她将头依偎在他怀中,柔柔道:“侯爷,  你对我真好。”

    卫景朝没说话,握着茶杯的手,  缓缓缩紧。

    这样,  就算是好了吗?

    沈柔,你对我的要求,到底有多低?

    沈柔对他复杂的心情一无所知,  靠在他胸膛上打了个哈欠,  皱了皱鼻子:“我困了,  什么时候能收拾好?”

    卫景朝扶着她,  心情复杂地拍拍她的背,“睡吧,我抱着你。”

    沈柔也便放心地靠在他身上,  沉沉睡了过去。

    连日赶路,她这一觉睡的很沉。

    醒来时,  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卫景朝在他身旁坐着,也没起床,屈膝靠在床头,  手中拿着本册子,  一页一页翻看。感觉到她的动静,  他淡淡道:“醒了就起来。”

    沈柔却只挪了挪身体,  将脑袋枕在他膝盖上,抬头去看他手里的书册,小声嘟囔,“你怎么不起来。”

    卫景朝的手,捏了捏她的脸,嗤道:“越发胆大了。”

    语气里却无责怪的意味。

    他手中的书,是一本名单。

    沈柔眯眼看了几个,问:“这是凉州的官员?”

    卫景朝点头,“连夜打听的,先看看,再见他们。”

    他说着,合上书,从床上下来。

    沈柔这才注意到,他是衣冠齐全的,除却没穿外衫。

    可见是早就起床之后,又上来了。

    她默了默,也跟着爬起来。

    用过早膳,便眼巴巴地望着卫景朝,等他发话。

    卫景朝无奈,起身道:“走吧。”

    沈柔脸上,顿时露出个笑。

    沈夫人是被流放来的,纵然凉州的官员和百姓都比较照顾她,但终究不能太过分。

    如今,她仍是住在距离凉州城五里外的一座村落里。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这座村落。

    沈柔远远看见那几件房屋,眼睛便微微有些湿意。她下了马车,快步走过去。

    卫景朝默默叹了口气,示意仆从们拎上他带的礼物,才缓步跟上。

    进门时,沈夫人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昔日的侯门贵夫人,如今穿着件粗布衣裳,头上只别着一根素银簪子,别无装饰。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冻出皲裂的伤疤,关节处粗粗地肿起来。

    沈柔脚步一顿,脚底像是生了根,再也走不动,泪珠大颗大颗掉落下来。

    她哽咽着,从喉咙中挤出一声:“阿娘。”

    沈夫人手一顿,下意识抬头。

    那一刻,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否则,久别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眼前?

    沈夫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柔站在门槛上,也一动不动。

    母女二人望着对方,眼泪皆如断了线的珍珠,落了满地。

    昔别若梦中,天涯忽相——栀子整理逢。

    纵使真的尘满面,鬓如霜,又岂会认不出,血亲的母女。

    沈柔只痛心于,几个月不见,她的母亲,竟成了如今的模样。

    听到时,是一种痛楚。

    亲眼看到,是另一种锥心之痛。

    终于,沈柔再也绷不住了,猛地冲过去,抱住自己的母亲,放声大哭,“阿娘。”

    沈夫人紧紧抱着她,忍住眼泪,温声安慰:“柔儿,别哭,阿娘好好的。”

    沈柔像小时候一样,哭的越来越大声,越来越伤心,“阿娘,我好想你。”

    沈夫人又何尝不想她。

    这些时日以来,她没有一天不在想,她可怜的女儿,到底怎么样了?

    是不是还活着,到底受了多少苦?

    她身在凉州,身边没有人,京城隔了两千多里地,彼此消息不通。

    她不知道女儿如何了,也不知道京城的局势什么样。

    她没有一日,不挂心女儿,不为此辗转反侧。

    好在,她好好的,没有受伤,到了她眼前。

    沈夫人拍拍她的背,帮她顺着气,像年幼时那样,轻声安慰着她。

    卫景朝站在门外,听着沈柔放肆的哭声,脚下跟扎了钉子似的,拔不动,走不动。

    从君意楼到凉州城,整整八个月的时间。

    沈柔在他眼前,不管是乖巧懂事也好,婉转妩媚也罢,亦或者是使小性子吃醋,永远都是温柔的,腼腆的,沉静的。

    从未有过一次,像如今这样,哭的像断了肠子。

    哪怕是最初,她被他伤的那样深,也从未这样哭过。

    说到底,在她心里,他只是个外人,是个不能道出心事的男人。

    永远都不是她能够倾心依赖的人。

    永远也比不上,她相依为命的母亲。

    沈柔还在哭,哭的嗓子都要哑了。

    一颗一颗的眼泪,全砸在他心上。

    卫景朝闭了闭眼,抬手,敲了敲摆设似的门框。

    沈夫人骤然抬头,看见他的身影,微微怔然,道:“景朝?”

    卫景朝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杂乱的心情,平静如水地走进去,脸上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伯母。”

    他甚是恭敬,暼了沈柔一眼,还记得答应她的话,只道:“我将柔儿送来见您,没想到她哭的这么惨,倒像是我欺负她了。”

    沈夫人脸上有一丝尴尬之色,不由为女儿解释:“柔儿只是太想我了。”

    沈柔吸了吸鼻子,对沈夫人道:“阿娘,多亏景朝哥哥救了我,还把我送来见你,他对我很好,没有欺负我。”

    景朝哥哥,景朝哥哥。

    他对我很好,没有欺负我。

    卫景朝的心,狠狠一颤。

    他垂下眼皮,遮住情绪波动的眼睛,慢慢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沈夫人松了口气,道:“多谢侯爷的恩情。”

    卫景朝蓦然抬眼看向她。

    沈夫人眼神温和且平静,与卫景朝对视时,神态寻常且安然,“沈家落寞,侯爷记着以前的情分,愿意搭一把手,我感激不尽。”

    “只是,如今门不当户不对,若再守着以前的婚约,未免显得我们家恬不知耻,不如,这婚约就此作罢吧。”

    她甚至拍了拍沈柔的背,温声教导自己的女儿,“柔儿,卫侯爷如今是我们的恩人,你以后要喊侯爷,别再一口一个哥哥了,不礼貌。”

    沈柔乖乖“哦”了一声。

    她从母亲怀里出来,心虚地瞟了卫景朝一眼,低着头没敢吭声。

    卫景朝心梗的难受,闭了闭眼,垂眸道:“伯母不必如此。”

    他语气平淡,“柔儿是伯母的女儿,本该跟着伯母。只是,凉州苦寒,她年岁又小,身体又弱,若是过这样的日子,只怕身子受不住。”

    “我的意思是,让柔儿继续跟着我。都护府,到底比此处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语气也跟淡,却莫名有种不容拒绝的意思。

    沈夫人怔了怔,轻声问:“侯爷还愿意娶柔儿吗?”

    卫景朝一顿,没说话。

    沈夫人便明白他的意思了,平静道:“我家柔儿毕竟是个姑娘家,若是没有成婚便与男人一同住,对名声有碍。”

    “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叫她以后还怎么嫁人?所以,依我之见,苦虽苦些,柔儿还是随我一起住。”

    卫景朝的目光,扫过沈柔。

    她不敢违逆母亲,又害怕卫景朝的眼神,便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往母亲怀里躲了躲。

    卫景朝却笑了一声,淡淡道:“若我非要带她走呢?”

    沈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焦急地瞪了卫景朝一眼。

    沈夫人温和的脸上,终于有一丝龟裂,她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卫景朝,又看向自己的女儿。

    沈柔缩了缩身体。

    可是,这样近的距离,便是再怎么蜷缩,也挡不住她脖子下方,暗红色的痕迹。

    沈夫人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男欢女爱的痕迹,让她骤然呼吸急促起来。

    沈柔兀自不解,慌张抬手替她抚着胸口顺气,担忧地唤:“阿娘,你怎么了?”

    沈夫人闭了闭眼,握住她的手,平静道:“老毛病了,柔儿进屋,去卧室的抽屉里,替我把丸药拿过来。”

    沈柔担心她,忙不迭跑进屋。

    屋外,沈夫人目光如刀,死死剐着卫景朝的脸。

    她的女儿,是世间最善良天真的少女,定是这个男人,不知廉耻地引诱了她。

    她可怜的女儿,无父无母,没有依靠。

    孤身一人留在京城中,被男人骗了,竟还觉得对方是好人。

    她嗓音沙哑,带着几分恨意,“柔儿年幼无知,侯爷也是吗?”

    卫景朝不紧不慢地坐下,望着沈夫人,平静道:“事已至此,伯母生气,又有什么用途?”

    沈夫人没有想到,他的脸皮竟这样厚,被人拆穿了不知廉耻的事儿,竟还能大言不惭给自己狡辩。

    卫景朝只道:“伯母知道,您被流放后,沈柔经历了什么吗?”

    沈夫人咬牙不语。

    她不知道。正是因为不知道柔儿经历了什么样的苦楚,所以哪怕见着这样的事儿,她也不舍得责怪自己的女儿。

    可是,再怎么样,也不是他引诱沈柔,做那种事的理由。

    他这是,将这个无辜的可怜少女,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卫景朝淡淡陈述道:“她被送进了君意楼。”

    沈夫人的脸,骤然煞白。

    君意楼这三个字,但凡是京城中人,都不陌生。

    满城最大的销金库,日夜欢饮,无休无止。

    沈柔,被送进了这种地方。

    沈夫人只要一想,心脏就像是被攥住了,生生的疼,疼的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卫景朝的语气格外冷,格外静,“我若是不救她,她会经历什么,不必我说,想必伯母能够猜到。”

    沈夫人死死地咬着牙,双手攥着水盆中的衣服,眼眶通红,满眼皆是痛色。

    沈柔站在门口,晃了晃身体,慌张地喊:“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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