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傅瑶也很想知道,她更想知道,她要如何才会不变成这个样子。
傅瑶想要斟酌着言辞怎么跟左棐解释自己和徐励的情况,左棐却沉声追问了一句:“你这几个月里一直不着家……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傅瑶低头看了看徐励的鞋尖:“舅舅——”
“傻孩子……”左棐面上的怒意彻底褪去,变成傅瑶一直熟悉的“舅舅”的脸,左棐对她一直都是温和的……温和之间又总是带了几分愧疚:“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应该早点跟我们说的。”
“舅舅,我错了,”傅瑶自觉理亏,不过还是有几分疑虑:“舅舅你信我是阿瑶了?”
她回想自己之前说的话,并不觉得哪句话能够为自己验明正身的,左棐一开始不是不信的吗,怎么突然就信了。
左棐叹了口气,看了看“徐励”的双手:“从小到大,你一紧张着急,右手便使劲扣自己左手食指。”
傅瑶视线从脚尖移到腰间,赶紧松开手,抬头看着左棐嬉皮笑脸:“舅舅这事我都没有在意过,你怎么知道的。”
她恢复寻常跟左棐撒娇的语气,左棐看着眼前这张脸却只能叹气:“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傅瑶也跟着叹气:“莫名其妙就如此了。”
左棐打量了“徐励”一眼,始终还是无法将眼前之人跟自己外甥女联系在一起:“你这样的情形多久了?”
“就四月左右……病了一场……就变成这样了。”傅瑶声音越来越小。
“四月到现在……”左棐皱眉:“一直都是这样吗?你一直都顶着这模样吗?”
“也不是,”傅瑶摇头:“就好像是每次生病或者是不舒服的时候,就变成这样。”
“四月到现在也有半年多了,”左棐眉头不曾松开:“你便一直不跟我们说也不回家?”
“舅舅我错了,”傅瑶理亏:“可是我害怕嘛……你看我一开始过来跟你说实话……你不是也不信我嘛……我就是怕吓到舅舅你们了。”
“这种事乍一来自然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我如今不是信了你么——”左棐也有些不太自在,随即想起一个关键:“你说你身子不适便会变成如此——那你现在……”
“我现在应该是病着,”傅瑶不疑有他:“我昨日想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跟舅舅你通风报信,所以故意吹了一夜冷——”
她不敢再说下去,因为左棐脸色又变得阴沉起来。
原本是得意想跟左棐邀功说自己机灵懂得随机应变的,瞬间底气不足:“舅舅我错了。”
左棐绷着脸:“错哪了?”
“我错了,我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身子故意生病,”傅瑶当然知道左棐为什么生气,努力将此事揭过:“可是舅舅我也是没法子了,我怕再耽搁几日,我就再也见不到舅舅了。”
左棐瞬间肃了脸色:“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现在在何处!”
傅瑶将那日自己一行人遭遇埋伏一事告知左棐,又努力描绘了一通自己这几日观察到的四周的地形地貌以及关押他们一行之人的行事作派,左棐眸色低沉,傅瑶说完之后小心觑了他一眼:“舅舅?”
左棐回过神来,朝她点点头,先出去了一会命属官找人先待命,尔后重新回来面色并未松懈。
傅瑶大胆猜测道:“我觉得他们不是一般的山匪,行事之间颇有行伍之风,只怕不简单。”
她想起先前左棐之所以松口让傅家带走她是因为担心明年锦州会有动荡,微微皱眉:“他们会是舅舅之前担心的事吗?”
左棐叹气:“如今还无法判定。”
傅瑶想起自己的“父亲”,也跟着叹气:“傅家的人如今在何处?”
毕竟事关傅瑶的“生父”,左棐轻咳了一声:“傅二上个月便离了锦州回京城。”而那些有关傅瑶有关左家的流言,也是他走后才开始传开来的。
若是以前的傅瑶可能也不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如今的傅瑶毕竟两世为人,她知道左棐之前猜测的没错,明年锦州的确有一场动荡……她甚至知道是什么动荡——锦州富庶,又是交通要塞,自古便是必争之地,左棐知锦州十年,看似不得升迁,可是也无大过不可随意贬谪,加之朝堂派系之争,瑞王与少帝各不相让都不愿意对方的人占据此位,所以左棐这样不依附任何人的官员才能在锦州十年。
不管是瑞王还是少帝而言,十年是一个忍耐的极限了。
少帝即位至今,也不过十二年而已,少帝如今甚至还未弱冠,似乎是……跟徐励程烨差不多的年岁。
当初让左棐知锦州,是两方争斗妥协的结果,可是十年后左棐依旧没有依附任何一方,不管是瑞王还是少帝,都会忌惮。
傅瑶是知道左棐的,他不可能依附瑞王——因为傅家依附了瑞王,他也没有依附少帝,毕竟如今少帝依旧便瑞王掣肘,谁也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
虽然如此,可是不管是瑞王还是少帝谁最终获胜,左棐并不介意,他不依附任何人,只关心自己治下,毕竟不管谁站到了最后,受苦的都是百姓。
对于左棐而言,谁胜谁败都不重要,所以他不投向任何一方——十年前这样的心思尚可,可是十年后,不管是瑞王还是少帝,都不可能再容忍了。
少帝如今想要扳倒瑞王亲政,瑞王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们如今各自有依附于他们的人,像左棐这样的反而是异类,异类总是碍眼的,而且是妨碍了两方的眼,只不过他们彼此掣肘,所以谁都无法将自己的人安插在锦州而已。
所以上辈子瑞王设计了锦州之乱。
傅瑶一开始不明白,可是当知道傅炘也曾经在锦州的时候,虽然有些牵强,可是她还是想通了,那些人是瑞王的人,而且跟傅炜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来,一些过去想不通的事,似乎可以抽丝剥茧理出个由头来了。
瑞王想要把自己的人安插到锦州,可是锦州被左棐把持十年之久——虽然不能升迁,可是十年兢兢业业也足以让左棐在锦州有足够的声望民心,以至于非大罪过不能轻易贬谪——偏偏不管是瑞王还是少帝一脉,都不愿意左棐这样不依附于自己的人得登高位,即使左棐也算得上清流中的中流砥柱。
既然不能用,那只能找机会除去。
看样子最后是瑞王先下了手。
本来傅瑶无法确认,可是那些人抓了她却不处置,也不拿来威胁左棐,虽然并不善待但是也没有刻意虐待——隐隐觉得对方是在等谁的消息,结合傅炘最近刚离开锦州,傅瑶大胆猜测,只怕那个人就是傅炘了。
他懒得再等傅瑶这个不归家的不孝女,他是离不开兄长的人,绝对不想在异乡过年,便先行折返,不过到底还是不死心,所以拜托了别人看到傅瑶便将人扣下带回京城,傅炘一个无官职在身的闲人自然没有这个能力,能让他支使得动那些人,肯定是因为傅炜的关系,而傅炜——
傅炜是瑞王的人。
这样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上辈子,瑞王想要对付锦州,所以故意让锦州大乱,然后以左棐办事治下不利唯由贬了左棐的官,若是以往,少帝一脉为了与瑞王作对,或许会出来保左棐——毕竟锦州知州就算不是少帝的人,可也不能是瑞王的人——可是偏偏在那之前,左棐养了十余年的外甥女回了傅家,虽然这事微不足道,可是还是难免让人怀疑左棐是不是暗地里投靠了瑞王。
虽然觉得左棐投靠了瑞王瑞王却突然发难针对左棐这事有些矛盾,可是少帝那边的人也不敢赌,再说了,就算左棐没有投靠瑞王,可是他也没有投靠少帝——若是少帝那边出手保下左棐最后左棐却是瑞王的人,那少帝那边便得不偿失了。
这便是左棐这等臣子的无奈,谁都不投靠,故而谁都不相信,两边相互抗衡时尚能自保,一旦有一方撕破脸,首当其冲便是他们。
说起来,上辈子倒是她害了左棐,傅瑶心中有愧,抬头看左棐:“舅舅。”
好在她如今回来了,傅瑶心中坚定,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回傅家的。
“我偷偷听到那些人谈话,好像提到了傅家,”傅瑶低头,有些心虚地说了一个谎——她并没有听那些人提起过傅家,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而已——她不敢看左棐:“我怕他们直接将我带回去,再不让我见舅舅了。”
左棐沉吟了一会,倒是不怀疑傅瑶夸大其词,他皱了皱眉头:“若是跟傅家有关……只怕不仅仅是如此。”
那些人出现,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来锦州抓一个小姑娘——虽然对于左棐而言,傅瑶是他妹妹唯一的骨血、他养育了傅瑶十余年、傅瑶是他的家人很重要,可是对于大局而言,傅瑶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那些人肯定有其他重要的事。
况且傅瑶被抓了几日,左棐却没有收到半点消息这也十分不同寻常,若是一般的匪徒,抓了傅瑶自然是想勒索什么,可是他们却让傅瑶给左棐报平安说她回京城了——
他们害怕打草惊蛇。
也是,按着他们的谋划,原本是要在明年五月生事,如今正是慢慢往锦州调派人手的时候,一时之间还不能有太大动作。
傅瑶知道左棐是想到了瑞王身上,便不再多言,左棐点点头,起身往外走:“阿瑶——”
他顿下脚步,看了“傅瑶”一眼,叹了口气,声音微扬:“徐秀才,请与我来。”
傅瑶赶紧跟上,出门之前左棐压低了声音:“这事之后你必须立刻给我回家,不许再在外边闲晃!”
傅瑶理亏,小声应了,随左棐一道出去。
知州总领一州之事务,下边还有文武副官,文官副手是尹同知,武官那边,便是洪通判。
本朝文官为首,大多数文官武官都有些不对付,不过洪通判倒并无这等成见,傅瑶听过他,知道左棐信任对方,便没有多言。
左棐也没让她多言——她跟徐励这样的情形,也不好让除了家人以外的人知道,哪怕是亲信的下属。
左棐让洪通判拿来了锦州附近的舆图,傅瑶第一次看到这般精细的舆图,也是意外得很——可以说,这样的舆图,只怕仅此一份。
舆图以锦州为中心,将周围的城池以及山水都勾勒出来了,左棐没让傅瑶多言,将先前傅瑶告诉他的那些话简述可一遍,洪通判倒没有多问,很快在舆图上找到傅瑶被人掳走的地点,根据脚程计算一个大致的范围,最后根据傅瑶提供的四周的景色确认了傅瑶等人如今的所在。
既然知道对方在哪里,自然便是要去的——如今对方尚未集结大批人马,此时动手才是最佳时机,不仅仅是敲山震虎占得先机,也是要防止他们将傅瑶转移。
真让他们将傅瑶送往京城,只怕就真的相见无期了。
兵贵神速,左棐当即便令洪通判集齐兵马,傅瑶想要跟去,左棐迟疑了一瞬,让人都退下:“阿瑶你还是别去了。”
傅瑶明白,自己如今在外人眼中就是徐励,左棐从不与士子往来,突然让“徐励”跟着他的确是有些奇怪,可是……那是自己啊,虽然她相信左棐,可是她还是想要“亲自”去救自己,否则只是在后边等着,心中实在难安。
她看向左棐:“舅舅——”
左棐无奈别开眼:“罢了,你要跟着便跟着吧。”
“我让人备车,你跟在后边不许鲁莽,”左棐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外甥女”,脸色十分复杂:“如今事态紧急没空盘问,待你回来了,必须跟我老老实实交待,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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