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午后傅瑶正与阮如核对帐册,魏嬷嬷过来传话:“夫人,小姐,徐秀才过来了。”
“他来做什么,”傅瑶想都不想:“让他回去吧,不见。”
阮如瞥了她一眼:“你这么快就忘了,还是你自己答应说允许他登门的。”
傅瑶一拍脑门——她还真忘了。
其实也不怪她,距离上次她跟阮如去徐家已经过了半个多月,徐励说要登门但是又没有登门,她以为徐励也就是说说,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他俩的情况,对徐励影响比较大,毕竟每次互换的时候,傅瑶不是病了就是不便,总有不见客不见人的理由,就算别人觉得傅瑶有些奇怪,也会体谅她,但徐励不一样,徐励看起来身子无恙,总不能躲在家中闭门不出——就算闭门不出,也还要见唐婉呢,他又不肯把实情告诉唐婉,迟早有天会出事。
如今他居然真的来了……想到他登门的理由,傅瑶便让人回去将她的棋盘给搬过来。
即使跟徐励“关系匪浅”,说到底徐励也只是一个外男而已,傅瑶不可能将徐励往自己闺房里带,因此只是让人将他带往会客的花厅。
徐励先到了一步,傅瑶到达花厅时看到的便是徐励站得笔挺而又一丝不苟的背影,大概是因为作为客人的缘故,他今日倒是没穿着一身暗沉,不过傅瑶想想,好像最近见他的时候,他都没再穿得死气沉沉的了,也许是因为出孝的缘故吧,若是如此,下次她跟徐励互换的时候,或许也可以不勉强自己穿不喜欢的颜色。
阮如十分放心傅瑶,加之手头有事,并没有跟过来,傅瑶看到徐励手中捧着的书,随口问道:“是棋谱吗?”毕竟徐励说是来教她下棋的——总要装装样子不是。
徐励没说话,让人将手中的书册交给傅瑶,傅瑶翻开看了一眼,瞬间垮了脸——哪里是什么棋谱,最上边那本是《礼记》的集注。
傅瑶觉得徐励肯定是故意的。
他肯定是在指桑骂槐说她礼数不周应该重学——肯定是的!
这样一想,对徐励便没什么好脸色。
徐励没有看她,自然也没察觉傅瑶脸色难看,径自道:“傅二姑娘,我拿了些我平日要看的书给你,上边都有我平日听夫子讲课做的批注,你先慢慢看着,若是不懂可以问我,我替你解答。”
“谁要看这书!”傅瑶随手一翻将书册扔回去:“谁爱看谁看,反正我不看。”
徐励见她生气,不明所以:“傅二姑娘?”
“徐励你不就是想羞辱我说我缺乏教养吗,直说便是,”傅瑶气鼓鼓的:“倒也不必这般指桑骂槐拐弯抹角的!”但是她也不会给他机会再对她指指点点的!傅瑶说着便要走,才不听他说那些不中听的话呢!好心给他机会互通有无倒是自己给自己找不快了可好!
“傅二姑娘——”徐励匆匆瞥了一眼最上边那本被傅瑶翻开的书册:“傅二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瑶脚步顿住,盯着他——倒要看看他要怎么狡辩。
“傅二姑娘显然是误解了我的来意,”徐励将最上边那本放到最下面:“这些是我平日里要看的书,随手拿了几本交与姑娘的,并不是有意为之——姑娘不喜欢看那一本,看其他的便是……等姑娘看完了这些,下次我再来的时候,会给姑娘带其他的书。”
“谁要看这些!”傅瑶闻言翻了翻其他的,倒是寻常,像是一个准备科举之人的部分书单,但是……傅瑶还是没好气:“我又不用参加科举,看这些做甚!”这些书无趣得很。
徐励压低了声音:“傅二姑娘你要科举的。”
傅瑶瞪他:“这种话也能胡说吗!”
“傅二姑娘你要科举的,”徐励看了看左右,声音依旧低低的:“乡试在八月中旬,会试在二月下旬或许跟姑娘无关,但是本朝殿试若无意外,通常定在三月初二——那是什么日子,姑娘不会不清楚吧?”
“如今时日还早,”徐励看了看傅瑶:“傅二姑娘从现在开始学……到时候应该能应付一二。”
“再说了,”徐励低头:“就算是乡试与会试……也不是万无一失,万一到时候傅二姑娘生了病——”
“你什么意思?”傅瑶看着他:“你怀疑我会故意使坏坏了你前程?”
“不是,”徐励摇头:“只是世事难料,以防万一……”
“你就是怀疑我,”傅瑶恼了:“你不信任我。”
徐励沉默了一会:“我之前的确相信过姑娘……毕竟姑娘答应过的……但有时候姑娘的行为让我捉摸不透……我的确是有几分不放心,但是这不是主要的原因,真的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说得好听,你就是不信任我罢了,”傅瑶觉得觉得自己人品受到了侮辱:“你觉得我会因为不想嫁你,到你考试的时候故意犯病让你考不中——”
“我干嘛要做这种事?”傅瑶气极:“我什么都不用做你都注定只是探花郎而已,我干嘛要做这种卑鄙小人的行径让自己落了下乘?万一你要是个无赖的,觉得我坏了你前程非要我负责,那我岂不是得不偿失我干嘛要做这种费心不讨好的事情?”
徐励盯着傅瑶:“傅二姑娘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注定只是探花郎而已?”
傅瑶自觉失言,咽了咽口水:“不是,我是相信你肯定能中状元的……但是探花郎一般不是都喜欢选模样最俊美的那一个嘛……你长得好看……万一被点了探花郎可怎么办?”
徐励听她这样说,抬眼看着她,虽然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耳根子却忍不住红了:“傅二姑娘你怎么能……怎么能……”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般堂而皇之的点评男子的相貌……傅瑶倒是无所谓,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明明是实话,下一场殿试,他便是因为容貌太过出众,所以才保住了一甲的位置的——他样貌要是差点,即使是有状元才,也只是二甲而已。
当然,这种话她没必要跟徐励说。
徐励面上的热意好不容易才消了些,不敢再看傅瑶,声音轻轻的:“就算傅二姑娘不会生病……那也还有殿试呢。”
“殿试在三月初二……”徐励依旧不看傅瑶:“到时候……”三月初二,月初几日正是他们互换的日子。
“但那也是两年多之后的事,”傅瑶怕他想起自己刚才那句“探花郎”有问题,不敢拒绝得太过:“兴许到时候你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呢?”
“那万一若是一辈子都解决不了呢?”徐励反问她,想了想拿她之前的话堵她:“还是说傅二姑娘反悔了……故意想让我丢了名次?”
“怎么会?”傅瑶干笑着:“我不是这种人!”她只是笃定徐励不是状元郎而已。
“徐励你不是说没有意外是三月初二嘛……那有意外也许就不是三月初二了。”傅瑶记得清楚,徐励那一年的殿试便是改到了三月初五——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干嘛要看这些枯燥无味的书来折磨自己,她想到徐励以后仍旧是探花郎,不由得笑容真挚了几分——想赖上她,哪有那般容易的。
“几年后的事谁说得清,”徐励被她的笑容弄得失神了一瞬,赶忙继续低头,喃喃着道:“还是得以防万一的好。”
“这些书我都看过了,无趣得很,”傅瑶不乐意:“我才不要看。”
“傅二姑娘若是不看的话,”徐励低着头:“我只能怀疑傅二姑娘其实已经反悔……”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傅瑶,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佯装威胁道:“到时候若是因为殿试时傅二姑娘答不上题……只怕……只怕……”
他咽了咽口水:“只怕只能赖上傅二姑娘了。”
“看就看!”傅瑶无奈,倒不是怕被他赖上,但距离殿试还有两年,万一让他太早察觉她的意图也是麻烦,傅瑶将书册扔在桌上,自己也跟着坐下,随后不放心地问了句:“万一殿试真的改期了……你自己参加殿试没中状元……不能怪我吧?”也不能、更不应该赖上她吧。
“若殿试改期,我自己失误与状元失之交臂,那自然是我的过错,”他看了看傅瑶,见傅瑶仍书的动作眉头动了动,不过没说什么,只是道:“但我定会全力以赴的。”
“那就好——”傅瑶松口气,到时候他要是自己不中状元,应该自己就不好意思来见她。
不过如今还得做做样子稳住他……傅瑶说着让人送笔墨纸砚过来,随手拿了一本书,装模作样地做摘抄。
徐励总算是安心了些,看了看傅瑶的字迹——跟他几乎一样的字,不由得又红了耳根:“有件事一直想问傅二姑娘……”
“傅二姑娘的字为何与我的这么像?”他想了想:“我看过傅二姑娘以前的字……并不是这样子的……应该是我们……之后便开始换了的?”
傅瑶愣了愣,想起当初自己临摹他字体的经历,随即摇摇头,大言不惭地道:“因为我聪明,学谁的字便像谁的。”
徐励看看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不再多问。
傅瑶倒是不肯安静:“说起来,我也有一事要问你。”
徐励低声应道:“你问吧。”
“你与姨母是发生了什么龃龉吗?”傅瑶好奇:“吵架了?”月初的时候,她变成徐励,本来要去跟唐婉请安问好的——结果唐婉根本不愿意见“他”。
徐励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傅瑶便得意了:“因为我的缘故?”
“哎呀,那可怎么办才好?”她装模作样道:“姨母是不是讨厌我了?”
徐励又看了她一眼,闷闷道:“没有。”
傅瑶只当没听到,继续道:“唉,我这性子就是这般讨厌,就是喜欢无事生非挑拨离间的……谁要是娶了我,可真是倒霉。”
“不、不会,”徐励声音低低的:“不是你的缘故。”
傅瑶追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徐励不愿意回答:“这些与傅二姑娘无关。”
“怎么就无关了?”傅瑶偏要问:“你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到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姨母,万一要是在她面前露了馅可怎么办?”这种意外,才是他们有时候必须得见面的理由。
“不会的,”徐励仍旧只是摇头:“无事,傅二姑娘不必担心。”
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傅瑶便也懒得应付他,将手中的笔放下:“我累了,歇息一会。”
她总共只看了不到一页纸,徐励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只是感觉任重而道远。
“阿瑶表姐,”凌蓟的声音在外边响起,他今日也刚好是休沐的时候:“表婶说你在下棋,说要我来跟你一起。”
他来得正好,傅瑶正不想再看这些破书,立刻起身:“我要跟阿蓟下棋,徐励你回去吧。”
顿了顿,才道:“放心吧,这些书我有时间会看的。”大概是没有时间的。
“那傅二姑娘你一定要好好看,”徐励见她瞬间变得神采奕奕的脸,心中莫名烦闷:“以后前两个旬日,我都会来左家一趟,把后边要看的书交给姑娘。”
傅瑶顿时又不开心了。
徐励却不急着走:“既然是说要教你下棋的……那我看看你俩下棋吧。”
傅瑶眼睛眯起:“如此,有劳夫子了。”
“你——”徐励总算明白那日见她跟阮如说悄悄话时心中的不安是因为什么了,瞥了她一眼:“不许乱叫……只是同辈间往来……不能是夫子的。”表兄妹和义兄妹的关系若是成亲可能不太合适,但夫子和学生……不仅是不伦,更是道德败坏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允许这样的称呼的。
“不叫就不叫。”傅瑶心情甚好——反正也是既成事实的事,本来他只是说要教她下棋叫他一声“夫子”倒也有些牵强……如今他自己说要教她读书……师徒关系那就更坚不可摧……岂是他掩耳盗铃不让她喊他夫子这事便是不存在的。
凌蓟还没过来,徐励犹豫了一会,看了傅瑶一眼:“傅二姑娘?”
傅瑶懒懒应道:“嗯?”
“你下棋时那些手段……在我跟前便罢……”徐励低头:“但与别人下时……还是别那样的好。”她下棋无赖得很,让人让子还悔棋,所以上次唐婉说要与她下棋,徐励连忙阻止了。
“这种事需要你来说?”傅瑶翻了翻白眼:“本来就只是与你下时才那般的!”她跟别人下棋,可是老实得很呢。
“只是与我时才那般?”徐励呆了呆,复述了一遍她的话,耳根子顿时又红了,不敢再看她,呆立在一旁,就连看到凌蓟进来也没有先前的那些烦闷,嘴角微微扬起:“只是与我时……”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