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蓟进来看到徐励,原本雀跃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倒是与傅瑶如出一辙,带着相识多年的默契。
若是之前,即使傅瑶说他俩是姐弟之情,徐励也还是会忧心,但今日……徐励又偷偷看了傅瑶一眼,嘴角微微扬起。
凌蓟抹了抹眼睛,一脸大惊小怪:“我是不是眼花了,我居然看到徐昱之笑了!”
傅瑶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徐励面容已经如常,转向凌蓟:“你肯定是眼花了。”徐励怎么可能会笑。
“他怎么在这?”凌蓟低声问傅瑶:“他是不是上门告状来了?”
“书院里便也罢了,”凌蓟十分不开心:“怎么都休沐了还是阴魂不散的。”
虽然在一个书院,但是书院很大,凌蓟跟徐励的学业进度不一样,除了凌蓟刚入书院那日以外,两人并无什么往来。
但是不妨碍凌蓟如今更讨厌徐励了。
因为当初是被徐励带着去见夫子们的,夫子们对凌蓟自然是“尽职尽责”“关爱有加”,听多了“徐昱之在你这样的年纪已经中了秀才”这种话,而每次听了这类似的话之后,他的功课便多了几分之后——知道自己在书院过得“水深火热”的“罪魁祸首”是徐励,凌蓟对徐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生出好感,反而是朝着变本加厉火上浇油上走。
但他虽然不喜欢徐励,又还有底线,不会在书院找徐励麻烦——其实也是有不敢的因素在——如今看到徐励居然找上门来了,仗着傅瑶在,觉得自己有人撑腰,嘴上抱怨了一番,又怕徐励之后回书院给自己找麻烦,到底不敢放肆太过,在看到徐励被他揶揄了一番变了脸色之后,凌蓟吓得退后一步:“阿瑶表姐我还有事先走了晚上再去找你下棋——”说着便要溜之大吉。
“回来!”
“回来。”
傅瑶跟徐励同时开口,傅瑶的声音有些焦急,她不想跟凌徐励单独相处,因为实在是无趣得很,更何况她问什么徐励又不说,这见面也着实是没什么必要,还不如跟凌蓟一起消磨光阴呢。
徐励的声音不急不缓,但凌蓟也不敢不听,苦着脸回到傅瑶身边,他身量还未长高,站在傅瑶身边可怜兮兮的想让傅瑶帮他说话,在傅瑶开口之前,徐励先出了声:“想下棋现在下便是了。”哪能晚上去找傅瑶呢,何况他若是不在,只怕凌蓟又是去的傅瑶住处。
“不下了不下了,”凌蓟连连摆手,装模作样道:“我想起来了,我还要回去温书呢。”
他什么时候这般一心向学过?别人不了解他傅瑶还不了解吗?她打量了一会凌蓟,又看了看徐励——倒也明白凌蓟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毕竟她也不愿意。
秉着要死一起死的心思,傅瑶说什么都不愿意凌蓟一个人脱离苦海了:“你要回去温书?正好,徐秀才就在这里,你直接跟他请教啊。”凌蓟是阮如叫过来的,其实也是为了给他俩见面之事减轻点嫌疑,如今傅瑶既然走不了,那凌蓟也就别想走,谁叫他们是相亲相爱的表姐弟呢——再说了,多一个凌蓟,日后若是有心拿“夫子”二字做文章,也多了一个人证。
当然,若是徐励直接拒绝——那也没什么损失。
傅瑶觉得徐励一定会拒绝,虽然她作为徐励的时候,在书院的时日不多,但是看得分明,书院里没什么人敢跟他请教学问,以他十四便中了秀才的身份而言十分不寻常,多多少少跟他性子有关,所以别人不敢问他,当然他自己可能也并不乐意做这种事,何况凌蓟还是个不爱读书的,想来徐励更不愿意揽这麻烦——正想着徐励若是说不她就趁势找借口脱身,显然凌蓟也是这样觉得的,嘴上说着:“怎么能麻烦徐秀才呢?”脚下却已经偷偷往外移了一步。
然而徐励看了傅瑶一眼,点了点头。
虽然有些意外,不过看凌蓟吃瘪,傅瑶还是挺高兴的。
凌蓟凑近傅瑶低声道:“表姐我好不容易才从书院逃回来,你怎么能跟表婶联手坑害我呢!”
傅瑶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徐励见他俩凑得太近,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咽下了,迟疑了一瞬,将方才被压到最底下的书抽出来递给凌蓟:“这个给你。”
凌蓟瞥了一眼,满脸拒绝,倒也不是因为内容——他是所有的书都拒绝,何况徐励给的……看着就像没安好心。
傅瑶跟凌蓟一前一后如出一辙不加掩饰的嫌弃,让徐励觉得心口发闷,但仍旧是不由分说地将书册塞到凌蓟手中。
将东西送出,心中仿佛也大石落下一般,徐励终于松了口气。
眼见反抗无效,凌蓟只好找了地儿坐下,将书册翻得声声作响,充分表现着他的不快。
傅瑶也坐回原地,她倒是没说什么,然而对着摊开的书册,看都不看一眼。
徐励忍不住长叹,当着两人、尤其是傅瑶的面,又不好说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说傅瑶,便随口问了凌蓟几句,看看他之前学得如何,虽然问的是凌蓟,眼睛却是偷偷注意傅瑶。
凌蓟虽然不爱读书,但这些年被威压着,也不至于不学无术,徐励问了几个问题,他沉思了一会,也能答得出来,虽然看着似乎有些磕磕绊绊的——
不过徐励没心思关心凌蓟在想什么,他虽然没有直接看傅瑶,但余光里见他每次问问题,傅瑶思索了一会,面上并未出现迷茫的神色,不过若是凌蓟的答案有误时,她眉头便稍稍皱起,若是凌蓟对答如流,她便轻轻点头。
他的问题由浅至深,在凌蓟答完之后傅瑶又一次点头的时候,徐励忍不住点了她:“傅二姑娘,你觉得呢?”
“关我什么事?”傅瑶脸不红气不喘,大言不惭理直气壮:“我又不会!”
凌蓟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徐励想戳穿她,但想起上月在徐家时……迟疑了一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她未必是不会,就是不想搭理他罢了。
徐励又忍不住叹气。
那边凌蓟又凑近了傅瑶:“他怎么还不走?”
这个问题问得……傅瑶其实也想问,不过她已经赶过一次人了,但是没成功,所以也懒得问了。
只是她似乎看出点门道:“阿蓟你似乎很怕他?”
“谁、谁怕他了!”凌蓟才不会承认:“我只是、看不得他这般表里不一的人罢了。”
“这都多久了,你还记着春日的事啊,”傅瑶无言以对:“我倒是不知道阿蓟你是这般小气记仇的。”
她自己对徐励诸多不满,倒也不愿意凌蓟跟徐励作对:“那事应该只是意外,徐秀才说到底也不是长舌之人,应该真的只是凑巧罢了。”
“不是那事,那事阿瑶表姐你说过我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凌蓟愤愤不平:“入学那日,阿瑶表姐你不是特意给我做的榛子糖吗……我一口都没吃到,就被他劫走说要交给院监——”
“这事是我疏忽了,”傅瑶想起来了:“我忘了书院是不能带吃食进去的了。”
“其实也不是不行,不过是民不举官不究罢了,别人也有偷偷夹带的,我后来……”他差点说漏嘴,掩了掩唇:“但阿瑶表姐你一年到头亲自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被他拦路抢劫了。”
“这也应当,”傅瑶无所谓:“是应该交给院监的。”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交给院监了,”凌蓟还是不开心:“肯定是被他昧下入了他的口了。”
“阿蓟!”傅瑶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不能这样凭空捏造无端揣测他人,这样是不对的。”
“徐秀才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喜欢甜食,不会做那种无良之事,你不能因为之前的事先入为主地觉得他是坏人所以诋毁污蔑,”傅瑶正色道:“不仅仅是对他,别人也是一样的。”
他俩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徐励离得近,还是听得分明,听到凌蓟提起上次的榛子糖,徐励不免有些心虚——这世间许多事他可以问心无愧,但唯独这件事……他的确是理亏得很,虽然如今想想也不明白那日自己为何会如鬼使神差一般做了这样的事。
如今听到凌蓟重提这事,即使时日已久,徐励还是有些心慌,忍不住耳尖微红。
然后他便听到了傅瑶为他辩解的那番话。
虽然知道傅瑶说这些是为了教导凌蓟,但言语之间的确也是在为他开脱,徐励又忍不住心旌神荡:她在为他说话——这个认知涌上心头的同时,耳尖的红瞬间蔓延至脸上。
怕被人看到,徐励不自在地背过身子,看着窗外的景色,又忍不住失神——傅瑶刚刚是在维护他吗?
这种感觉,有点像那日的榛子糖,从舌尖绽开的甜一直蔓延至心里——但同时又从心底生出阵阵苦涩……他的确做了凌蓟口中之事,实在是当不起傅瑶替他说的辩白。
他的确不喜甜食,但他的确偷偷私藏且品尝过傅瑶亲手做的榛子糖。
他没脸见她。
身后凌蓟还在不依不饶,傅瑶声音轻轻的:“好啦,过几日给你做桂花酥,给你补上。”
她安抚着凌蓟:“等你下次休沐刚好,都留给你。”
徐励却有些怔忪——凌蓟下次休沐也在旬日,之前便说过了,他前两个旬日,会来左家。
他还是不喜欢甜食,但傅瑶做的桂花酥……
他努力想要压制住心中涌出的念头,但似乎收效见微。
他依旧不敢回头,刚好见到外边有个小丫鬟踟蹰着不敢过来。
身后傅瑶眼尖:“是来找我的吗,进来吧。”
她声音带着愉悦与期待:“可是舅母喊我过去?”
徐励心中莫名又开始发堵。
来人近前跟他们一一行过礼,这才回答傅瑶的话:“不是的,是贺大夫。”
小丫鬟陈述道:“贺大夫问姑娘今日怎么没过去寻他。”
徐励怔愣住——贺大夫不是去京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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