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平原,息县。
阴雨连绵,天已经下了三个月的大雨了,汉国大将匐勒,带着他的部队驻扎在汝水与淮河交汇处,汝水西侧、淮河北岸的息县。
匐勒年约四十二三,他去年从兖州而来,假意协助息县褚蛮,那个一直与他作对的流匪头子,然后就借着褚蛮的放松泄备,一举砍了褚蛮脑袋,兼并了对方的队伍。
匐勒怎么能在乱世中崛起可见一斑,他就有这样的人格魅力,杀了你们老大,让你们管我叫老大,还服服帖帖。
汝水向南奔淌,在息县汇入淮河。顺淮河而下,淮河南岸有一个重镇名为寿春。寿春有重要的一条水道,施水,联通长江。
这便意味着,只要攻破寿春,便可以顺长江而下,攻打到江东建康的司马睿那里。
长江天险。
寿春,便是长江之北,重要的咽喉。此咽喉一破,长江危矣,江东危矣。
司马睿当年曾参与征讨八王之乱,他打的是篡权自封的皇太弟,成都王司马颖。司马睿在洛阳作战失利之后,听从了名士王导的劝说,南渡长江居于建康,极力结交江东豪族。
天不亡南渡建康的琅琊王司马睿,三个月的大雨,给了匐勒毁灭性的打击,无力进犯江东。
汉国军中此时军心动摇。
匐勒的兵,是北方杂胡。北方大地此时一片沉寂,他的部队从河北而来,一路向南劫掠,如同蝗虫一样,如入无人之境,把豫州吃得精光,然后来到了息县。
匐勒是个枭雄。
汉国给他的封号太多了,作为一个羯族流匪头子出身的他来说,眼下整个河北地区,他已经是汉国派遣的最高将领了,他被封为关东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幽州牧。
但实际上,当初他也是担心自己混不下去,被多方剿灭,才带了山头上的弟兄们归顺了汉国。
匐勒曾是个占山为王的胡人流民帅,自从刘渊起兵陇右建汉国,匐勒就问过自己一个问题:刘渊要是来打我,我能打赢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打不赢。那刘渊要是打服了我,再让我跟他一起打晋朝,我听不听?那谁拳头大自然就得听谁的啊!
所以还说什么。匐勒审时度势地率众归附汉国,换来一串他想都不敢想的封号。
晋在那个时候虽然大厦将倾,但毕竟是国之正统,谁敢当反贼,是要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的。
枪打出头鸟,第一个反叛晋廷的,是他刘渊。
世人讨伐的,也只有刘渊和他的汉国,可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将领。匐勒非常狡猾的选择了归附刘渊,暗中发展壮大。
这波超值了。
刘渊对他的调度,可以说是遥领,因为实际上讲,汉国也是一个松散的胡人部落联合。刘渊有不错的招募政策,但相应的,他并不用实际付出什么粮草军费支持,只需要给出一连串的封号,就足以让这些穷凶极恶的小股部队为他所用。
匐勒的部队,远离汉国在外征战,在距离上也很难从汉国那里得到补给。所有士兵的钱粮,都是他得张罗。
河北无险可守,自从几位司马家的王爷把河北这平原之地来回犁了几遍之后,河北就已经处于极度的荒芜破败,和权力真空之中。能逃的士族百姓都逃了,连年的战乱,使得河北现在只有荒野,和一个个荒野之中零星散落的坞堡。
匐勒的责任,也就变成了需要养活这支,跟他出来出生入死的杂胡弟兄们组成的队伍。
眼下只有江淮以南还有幸存的安稳城镇,能吃上饭了。
匐勒虽然不想说,但又不得不尴尬的承认,他们打到江南确实是为了吃饭去的。
但这场大雨,彻底浇乱了匐勒的计划。
匐勒在新蔡的葛陂制造船只,预备顺汝水、淮河攻打寿春的这当口,他的部队后勤出现了巨大的问题,爆发了巨大的饥荒和瘟疫。
好吧,他本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后勤,此时的天下枭雄,基本上都是边打边抢,边抢边打。
这已经不是汉末的时候了,汉三百年沉淀积攒下来的菁英,汉末群雄浪花淘尽已经拼了个精光。
世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寿春此时已经聚集了大批的江南兵和淮南兵,司马睿也知道寿春的重要性,调集的可谓孤注一掷。
匐勒这边战力低下,寿春那边重病集结。进退维谷之际,匐勒聚集诸将商议对策。
息县县衙,征辟为汉国大军的临时中枢。
县衙外是淅淅沥沥快三个月的大雨,空气湿的能拧出汁子来,大地都仿佛浸泡透了、酥了,踩上去像是踩了湿厚的苔藓地,黏黏腻腻,让北方来的汉子们烦心不爽已久。
匐勒坐在县衙的椅子上,他的属下都分立两侧。他的一个属下刁膺劝道:
“将军,此时寿春军力强势,我们不仅打不过去,我观其势头,听说已经打出了收复失地的口号,很有可能打过来攻占息县。我军如今士气低迷,恐难一战。不如假意投降,请求替晋室扫平黄河以北,骗寿春退军。”
匐勒是个性格热火直爽的,不然也不会有大批的小弟从他一穷二白就跟他混,他听完这说法,立刻心中愀然,长叹一声,明显是不甘心。
都尉夔安是汉国派来监控匐勒的,他可不想死,也在一旁嚷嚷道:
“将军,火烧眉毛了,咱们得撤到高处躲避积水啊!水已经快把息县都给淹了!”
匐勒一拍桌子骂道:“打了多年的仗,你小子还是老样子,遇到点事就那么怂,退下。”
刁膺则趁机又进言道:
“如果将军不打算退,还有一条路子。趁寿春军力还未完全聚集,我们选出一支冲锋军趁夜袭击寿春城!火速夺城,占据寿春粮仓!”
匐勒大为激动,拍着桌子道:“这才是我勇猛男儿应该有的本色!咱们就这么打。”
“粮草怎么办?”夔安想逃啊,他急红了眼,跟刁膺争辩道:“还有军中的瘟疫,已经死了那么多将士了,选人去冲锋送死,选的出来吗你?”
正在争辩不下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
“报……将军,外面有一士族求见!”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个头不高,有他自带的侍僮,规规矩矩伺候着给他撑着伞,让他看起来气定神闲。
“你是何人?所为何事?”
张宾微微一笑:“我乃息县张宾,夜观天象,知北辰有异星落于息县,原来是将军到此。”
匐勒心想:“你就扯犊子吧,老子都来了三个月了,你才来跟我掰扯这天象,糊弄谁呢?”
由此可见,匐勒虽没什么文化,仅凭着运气和直觉一路打的顺风顺水,能当一方枭雄,也不是没有道理,起码他脑子清楚,没有那个大病。
但是士人难得,匐勒面上极力装出一副和善模样,灰蓝色眼睛里挤出一抹热情真诚的笑来:“不知张先生所为何事?”
张宾捋须一笑:“我得天意指示,知胡人将军必成大事,我愿为将军谋主,特来辅佐将军!”
匐勒以前当土匪的时候,抓过不少汉人,都没杀,而是养着,会写字的给他写个文书,会算数的给他查点个粮草牛羊什么的。
这已经是胡人军队中少有的做法,别的军队都是杀了,埋了也好,煮了也好,烤了也好,当做两脚羊直接吃掉。
那些汉人遇到匐勒,往往认为必死的时候死里逃生,都三呼感念将军,将军大德。
有那么几个也颇通文墨,写文书之余给匐勒讲一些野史趣闻,拍拍马屁。
有人就提到过汉昭烈帝。匐勒听过他的事迹,也曾暗自感叹,自家幼时也有一颗大树如车盖,自己却不是那等贵人,何时能有汉昭烈帝那样的机遇,迎天下英才来投。
如今,竟然有汉族士人主动前来,匐勒兴奋欣喜之色难掩:
“先生有何妙计?”
张宾说:“将军,如今胡汉两不立,您归附汉国,经略河北,早已与晋廷势不两立,假意降于江东,江东必不信,此计不通。”
“将军去岁诛杀褚蛮后,就不应该在这里继续建大营,息县乃不宜于将军所驻,将军起于河北,何不回归邺城?”
“将军,天降三月大雨于此百里之间,困将军于此。息县百年不遇此景此情,将军还不明白何意吗?”
他的言外之意是,人要顺势而为,而不是顶着麻烦上。
“报……”又有小兵来报:“启禀将军,后方有檀将军传信,速令将军回撤,转攻新蔡。”
河东,俞府。
“石郎君安好!”青萍见石迩来了,知道主公对他别又不同,一边问候,一边打起帘子。
初夏,俞羲和埋头在书案上写写画画。
石迩已经长的比俞羲和高大许多了,昔日的弟弟,现在竟然比她还稳重些。
他来到,开门见山就说:“听说你要去雁北,我得和你一起去呀。”
“不带你不带你!”俞羲和直接摆手拒绝!
石迩认真的望着她,仿佛要从她的眼睛看进她心里:
“俞羲和,带着我,保准给你的货物卖个好价钱!而且,并州、忻州、雁北哪里好吃,哪里好玩,那些个小部落游牧在哪里,还有谁比我更清楚吗?”
俞羲和明显受到了诱惑,纠结着。
石迩快刀斩乱麻的撂下话:“想好了,到底带不带我!”
俞羲和终于没有抗过挣钱的诱惑,艰难决定:“那就勉为其难带着你吧!”
“大善!女郎聪慧!”石迩笑眯眯的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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