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闻太原王氏子弟,各个都如芝兰玉树,没想到王大人更是其中翘楚,王大人,王大人?”
王子弥还沉浸在乐心顿悟之中,没有回神,没有发觉那个女郎早已走进厅堂,对他说话。
俞羲和在王子弥眼前挥挥手:“大人?回神了!”
王子弥回神,扑到面前的,是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这是他见到俞羲和的第一眼,王子弥突然浑身起了一层粟粒,这感觉竟然是自惭形秽,而她能驾临于此,实乃三生有幸、蓬荜生辉。
他有些后悔没有亲自去门口迎接,却也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托大而拒见,或者未修整仪容就前来,否则就要出丑了。
这个女郎,世人所传的恶名之下,竟是这样一副真性情的面孔、赤子的心肠。
她的容貌,凭他妙笔丹青,自然容易描绘,但她的气质,着实特别到令人一眼难忘,任是天工,也万难描摹其一二。
“王大人,在下俞羲和,是奉长兄之命前来……”
她俯身行礼,抬起头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子弥打断:
“我知道你的来意,结盟是吧,没问题!”
“还有一些货物……”俞羲和呆了一下,接着说道。
还没说完,就又被王子弥打断:
“货物是吧!我全都命人如数买下,女郎开价多少就是多少……”
王子弥大手一挥,完全不在乎金钱此等俗物的气势。
“全部倒也不必,我还要卖到雁北一些……”
她还没有一句话能说完,想表明来意也来不及,就这样三言两语被敲定了大事。
本以为还得寒暄几句,却没想到这王子弥大人,比她还是个急性子。
“我观俞氏女郎精通乐理,在下不才,这里恰好还有几首未完的曲子,可否请女郎一并指点一二!”
王子弥这样的美男子,一扫之前的冷淡,热络的让俞羲和非常不适应。
什么情况,来之前也没听说王氏一族的骄子、中流的砥柱,是这副自来熟的性子啊。
俞羲和干巴巴地望着石迩,石迩回望示意她,稳住。
石迩略见过些世面,他知道这位王大人前后态度为何转变。
此王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虽然传说非常高冷,且待人接物界限感十足,却乃是实打实的一乐痴。
俞羲和误打误撞,对乐理阐释了一番自己的见解,应该是入了王子弥法眼,瞬间就被他引为知音,划做自己人了。
他对知音友人,难道还会为难吗?结盟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
想到这里,望着那个挪动坐席,快凑到俞羲和那个坐席跟前,热情攀谈的王子弥,石迩心里不由得对大郎君俞近之的英明决策,敬佩不已。
大郎君妙算,女郎就是有这种能够迅速和人熟络,而且赢得别人真心的魅力,并且上盖王孙贵族、下覆三教九流,无论男女老幼、贵贱尊卑。
这是何等令人悲伤的发现,石迩觉得追女郎之路漫漫无望了。
其实雁北此行哪里是去卖货,派她出使并州、拓跋部,用她独有的方式顺利结盟才是主要目的吧。
石迩望着努力跟着王子弥谈话节奏的俞羲和,心中只想质问大郎君居心叵测,竟支使妹妹出头露面。
女郎的特殊实力,属实算是让大郎君整的明明白白,物尽其用了。
除了善音律,王子弥还善丹青绘画、剑舞。
他表示,最近正在画一幅画,俞羲和这般模样,正适合在画中当他骑驭豹罴、行于山野的川泽女神。
当天夜宴,王子弥和俞羲和宾主尽欢。
席间,王子弥喝高了,要亲自下场表演剑器舞。
只见他将衣摆一挑,取剑置于台上,后弯腰拾剑,右手先握,后转至左手,徐徐站起,挥剑起舞,继而还步,持剑推向一侧,快速旋转收身。
一曲舞毕,俞羲和赞道:
“子弥兄剑器舞有豪阔之气,颇有古燕遗风。”
剑器自古代表高贵,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但王子弥的剑舞,在君子之气之外,还颇有幽燕游侠儿气质。
王子弥不由得兴奋地击节赞叹:
“羲和果然知我,此舞正是我与结拜兄弟拓跋猗卢共同编排而来,他拓跋部一向居于燕、代之地,性子豪爽雄迈。羲和虽不懂武学,但可以看出剑气,可谓心明眼亮、聪慧至极。”
一连串的夸奖,把俞羲和夸的飘飘然,心中的恣肆豪情也激发出来。
她撸起袖子,从席上站起来,对着王子弥道:“我与子弥兄一见如故,如今也不隐瞒了,有一项绝技,今日让你开开眼。”
她让人拿来一个铜杯,从自己怀里掏出随身带的犀角骰子,顺手把案上的鲜果一倒,清出一个银盘。
俞羲和铜杯随手飞舞,色如琥珀的骰子噼里啪啦在杯子里贴壁甩起,随即她迅疾一扣,啪的一声骰子落于银盘。
她探身用手摁住,一只靴子豪气万千的踏上桌案。
她得意地跟王子弥说:“区区不才,尤善赌技,子弥兄猜猜,这杯中点数是大是小!”
王子弥打了一个酒嗝,反问:“你让我猜,先说说自己能猜的准吗?”
俞羲和指着自己耳朵笑道:“我不用猜,凭听就知道。但是不赌则已,凡赌就得有彩头!”
“听闻晋阳马商都称赞子弥兄爱马,逢良驹必买,如今已经攒下一个大大的马场,无数西域好马圈养其中。我没什么好东西,唯有带来的白叠子、大盐还算稀罕,今夜赌彩,就拿马、盐来算。”
她一边说着,身体一边摇摇晃晃,显然喝的比王子弥还高。
石迩生怕她摔倒,想悄悄在一边扶着她,却见那胡奴扶光已经不动声色抢了先,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她身侧,伸手托着她的手肘。只是他收敛了所有锋芒,立于暗影之中,非常不惹人注目。
石迩悻悻收手。
当夜,俞羲和不负众望,凭一手出神入化的赌技,和王子弥赌的昏天黑地。凡几十场赌局,竟然毫无败绩。
空手套白狼,赢得王子弥汗血良马近百匹,还和王子弥称兄道弟,最后稀里糊涂拜了把子。
管家还是个明白人,顾不得以下犯上,跪在地上硬拉着自家郎主,哀求道:
“郎主,别赌了,再赌,您的马就剩不下多少了。”他怕郎主酒醒后,后悔的肠子得青了。
但一州之主,世家子弟,这点阔绰的出手还是有的。
王子弥第二日酒醒后给她送行,把他马苑里最好的百匹马挑给了她带走,毫不打折扣。
还不忘了殷切嘱咐俞羲和:
“我给你的信物拿好了,到了雁北拓跋部,找咱们大哥拓跋猗卢,给他看看,再报上我的名号,就说二弟我给他结拜了个三妹。”
俞羲和点头如捣蒜:“好的二哥!”
王子弥看她笑的财迷,虽然自己输了马,还花了许多金子买了盐、布,但心里是说不出的畅快:
“到了草原,卖货的时候,让拓跋大哥罩着你,别让其他部落的蛮子欺负了去。你带的铁锅我看了,是好东西,要好好定个利润丰厚的价格,赚他一笔。”
“卖给拓跋部也不用客气,大哥是拓跋部首领,是诸部联合推举的可汗,有的是马匹牛羊,雁北诸部,数他最富了。”
俞羲和谦虚道:“对素未谋面的大哥,还是下手要轻一些的,不然伤了和气,以后就不好长期合作了。为商之人,路子吗,越走越宽才是。”
王子弥瞧她暗戳戳对着金子流口水的样子,莞尔一笑。
他并非一味喜好音律不问世事,当年八王之乱,晋阳被王公贵族们举兵自相残害,几乎杀作一座空城。
他奉命率几千官兵穿越战火,从洛阳、河北取道太行八陉之一的壶关,千辛万苦来到晋阳的时候,晋阳已经是一片废墟。
是这数年间,有着他和俞羲和、俞近之这样的人,苦苦坚持,多方经营筹措,才有现在这样安于一隅的局面。
乱世烽烟里,愿我们都能一直这样无忧无惧。
王子弥目送她远去,潇潇洒洒一甩袖,转身而返。走了,回去听他的乐,画他的画去。
建安风骨知何在,且向花间问去留。
一路上在石迩的风趣解说下,枯燥乏味的旅程也仿佛游山玩水,不知不觉就到了忻州,下一站就是雁门。
俞羲和骑在马上,在忻州驿道上停马驻足,好奇地遥遥望着东边一座山。
那山五峰耸立,高出云表,山顶无林木,有如垒土之台,俞羲和指着问石迩道:“那是什么?”
“那是清凉山,听说山上气候多寒,盛夏仍不见炎暑,故称清凉山。”
石迩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正好山上有个吐蕃喇嘛庙,叫灵鹫寺,上次从这里路过,我也没来得及去拜过。这次巧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俞羲和难得未雨绸缪了一下,看着身后的货物马车,思索车队行程。
石迩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蛮有责任感,没有光顾着玩,心里安排筹算了一下才说:
“可以让车队先往前走着,咱们骑马也快,去山上玩一下,拜拜菩萨神仙,回头再追赶车队也不迟。”
“可以吗?”俞羲和没想到这样也行,高兴极了。
石迩原本算盘打得叮当响,想着这样安排一举两得,还能和她单独呆一段时间。
却不想两人骑马向山间而去的时候,还跟上了一个甩不掉的尾巴。
石迩拧着眉毛看着扶光:“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们。”
扶光木着一张脸,挎着腰刀:“末将职责所在,须得护卫主公安全,石郎君就当我不存在即可。”
石迩气的无话可说,心想你这么一大个人,跟在背后冷气直冒,我能当你不存在?
正好离得近,俞羲和伸腿踹扶光一脚:“说了别喊什么末将主公的,叫女郎,女郎!怎么又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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