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雅尔大会的第一天上午,是非常隆重的向大喇嘛献礼的仪式。草原各部落信奉吐蕃传来的释迦教,大喇嘛是他们心目中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一大早,虔诚的信徒们就手捧着鲜花,用洁净的银盘托着鲜果和糕点,夹道等候。
在浑厚的一片号角声中,高大雪白的牦牛驮着一位红色法衣、手中托着金钵的年长喇嘛缓缓出现。人们纷纷跪拜,额头伏于地面,将手中的供奉高高托起,如果大喇嘛在谁的面前驻足,将是无上的赐福。
石迩商队里的胡人也伏跪在地。在人群中,唯有俞羲和、石迩这几人格格不入,他们来自汉地,在那里释迦教还没有完全的普及,他们心中远没有草原上的胡人对神灵的敬仰。
俞羲和跟石迩还稍微好一点,他们从服饰面貌上可见的是汉人,不跪也可以理解。
但是扶光是胡人,他高大的身材矗立在那里,格外引人注目。
经幡在热烈的阳光中飞扬,大喇嘛的面容悲悯,如同笼罩着一层佛光。他朝着站立的这几人看了过来,俞羲和突然觉得这位喇嘛有些面熟,这不是在清凉寺见过的那位采药的胡僧吗!
大喇嘛的牦牛停在俞羲和几人面前,一身庄严的法衣让他迥然出尘的气质和那天截然不同。大喇嘛朝着几人微笑:
“与几位施主有缘,我等又见面了。”
石迩恭敬的双手合十,深鞠一躬:“敢问大师法号?”
大喇嘛却将眼神更多的落在扶光的身上:“老衲法号佛图澄。”同时朝着扶光温和问道:“施主为何不跪?”
扶光双手合十,被众人看着,却仍旧神色淡然:
“并非对大师不敬,实乃是在下对释迦没有信仰。”我的信仰,唯一人而已。“如果违心跪拜,心不诚、意不真,才是对佛祖大大的不敬,故而不跪。”
这种感觉非常惊奇,佛图澄似乎可以预见到,佛法在中土的弘扬广大,离不开眼前这个对释迦毫无敬畏的胡人。而佛法所弘扬的慈悲为怀,竟然要由这样一个未来注定满手沾满血腥杀孽的男子去实现。
而更令他惊诧的是,他又看到那胡人身边的女施主,明明一身金光生具佛性,显然是身负活人无数的大功德,面容圆满福气贵不可言,却和上一次相比,隐隐有了不祥的早夭之相。
但是她命格里却也有一线生机,似是与佛法有极深的缘分,却隐于重重迷雾之中,任佛图澄修为高深,也无法参透。但他能够看透的是,这是羁绊深深的两个人。
佛图澄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扶光:“施主言之过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佛图澄转头朝着俞羲和:“女施主这次可以告诉老衲从何而来,又将往何而去了吧?”
俞羲和对着佛图澄仰起头,灵动的眼睛里都是笑意道:“我从来处来,自然去往去处去,您的脚已恢复如初了吗?山道上采药的大师父,还要不要请我们喝茶?”
佛图澄微微一笑,如佛祖拈花,手指沾了一下金钵中的净水,点在俞羲和额间赐福: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女施主心境澄澈,自然得见如来。这杯茶,老衲便等着施主前来。”
佛图澄身上的檀香气息沉静神秘,她只觉额间轻轻一凉,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人都震撼的看着大喇嘛,这是对她的格外恩赐,要知道,地位尊崇的大法师极少接受供奉,王族也不例外,更不要说为人赐福了。
“那就谢谢大师啦!”俞羲和睁开眼睛,恍若未觉的朝佛图澄一笑,如佛前纯白的昙花一瞬盛开。
赛马是那雅尔大会上最重要的活动之一,场地里各个部落的图腾旗帜迎风招展。比完赛马就是其余射箭、摔跤这些比试。
夏日,清澈热烈的北地阳光下,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上,赛马比赛即将开始。
骑手们一字排开,个个扎着彩色腰带,头缠彩巾,洋溢着鲜活的野性。
赛马比赛分组进行,起点和终点插着各种鲜艳的彩旗,只等第一声号角长鸣。
只听第一声之后骑手们纷纷飞身上鞍。第二声号角刚吹响,骑手们便扬鞭策马飞奔而出,一时红巾飞舞,如箭矢齐发。
每组第一名到达终点者,会再进行决赛,决赛的冠军成为草原上最受人赞誉的勇士,草原上的姑娘心中爱慕的健儿。
这两声号角早已吸引着众多年轻漂亮的胡人姑娘,她们欢笑着像是草原上火红的花儿,纷纷围在赛道外,雀跃着为自己部落的勇士或者场内最英俊的骑手欢呼。
俞羲和与石迩不参加比试,只负责观看,两人被拓跋漪卢安排在视野最好的高台上,面前是草原特有的的咸酥酪、马奶酒、烤全羊,都是招待贵客才有的食物。
石迩的座位原本在俞羲和一侧,但他生的挺拔而俊俏,拓跋部的老可敦,拓跋漪卢的母亲,看起来格外喜欢这个汉家儿郎。
老可敦下首坐着石迩,再下首是拓跋部的其他贵族,有漪卢的妹妹们和妻子们。
俞羲和对外的身份是石迩的侍女,却被石迩抢先一步,把她拽到身边坐在桌案边,不仅不让她伺候自己,反而是石迩用锋利的匕首,片了许多烤羊肉放在她面前的银盘。
老可敦指派侍女给石迩送来的烤全羊,不少都堆在了俞羲和的面前。
俞羲和也想吃啊,金黄色还滴着酥油,只撒了一点点细盐,闻起来好香,想毫无形象直接大快朵颐。
但俞羲和也觉得不妥,那么多人看着,她现在可是个侍女,于是赶紧站起身退到一边。
老可敦频频的瞄着温柔动作的石迩,看着那个一派天然去雕饰,随性自在的小侍女,忍不住问道:“石郎君,你为何对侍女这样放纵?难道她是你的姬妾?”
石迩正闻言脸爆红差点呛到:“咳咳……可敦说什么呢?”
老可敦笑眯眯的:“那你一定是喜欢你的侍女,对她比对我们拓跋美丽的公主们可上心的多。”
石迩面红耳赤的胡乱解释,俞羲和悄悄朝石迩吐吐舌头:“我先溜了,你陪着可敦说话吧!”
石迩虽依依不舍,但他知道,俞羲和在他眼中占据所有心神,再待一会不仅可敦能发现,他自己也就该露馅了。况且他也不舍得拘着她真的在这里扮演侍女。
留下石迩在可敦和公主堆里应酬,俞羲和离席跑到了赛马场地。
她在人群中寻找着扶光的身影。
每个部族都有自己部落特有的服饰,英姿飒爽。
为了扶光不被比下去,俞羲和特地让拓跋猗卢给他也找了身色彩鲜艳的骑装,拓跋一族的图腾是海东青,袍子上会有图腾标志。
但是俞羲和在骑手中找来找去,也没看见扶光,反而看见一个穿着海东青图腾的身影,骑在拓跋猗卢那标志性的黑色骏马上。
是拓跋大哥来参赛了吗?俞羲和想着,只听两声号角相接响起,骑手们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奔腾起来。
终于看见了!那匹熟悉的红马“烈日”和那个黑色的身影。
扶光依旧穿着在河东府邸日常的侍卫服,在一群红的蓝的骑马服色中脱颖而出,与一匹黑色骏马并驾齐驱。
那黑马格外神骏,如同一道黑色霹雳,马上的骑手见扶光追上来了,一甩鞭子,黑马嘶鸣一声,瞬间又提升了速度。
扶光的“烈日”也不示弱,只见如同一团红色的火焰,在碧绿色草地上席卷而过,虽然被黑马撇下半个马身,但是却紧紧跟随。
黑红二骑遥遥领先于后面的骑手,一时难解难分。
那黑马上的骑手见被对手咬的死死的,一时心浮气躁,频频回望扶光。可以看的出,这骑手胜负心太强,并没有专注于骑术本身。果然,在快到终点时,黑马骑手没有及时观察到前面草地上的一个小坑洼,高速疾驰下一个马失前蹄,就被甩了出去。
扶光本就紧紧跟随,眼睁睁见这骑手甩出去,心想这人若是落地,被后面刹不住的马群一经踩踏,不死也是重伤,且这又是拓跋部的人。
闪念之间,扶光夹了下马腹,收了收缰绳,已经探身将那人捞在“烈日”之上,降了速度。
这一迟之间,后面的骑手已经超越而过,率先到达了终点,欢呼起来。
“哎呀……”一声娇呼,那黑马上的骑手被扶光捞在身前,头上帽子掉落,露出两根长长的发辫,竟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曼珠,你这丫头!”只见拓跋猗卢骑着另一匹马朝这边奔来。
“公主,公主您没事吧……”他身后还连滚带爬跟着一个侍女,嘴里一面喊着一面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公主,您怎么偷偷骑了可汗的马来参加比试呢,太危险了!”原来这姑娘竟是拓跋猗卢的妹妹曼珠公主,冒自己哥哥拓跋首领的名额来参赛,被扶光救下。
只见曼珠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回头瞪了扶光一眼。
就是这个讨厌的人,让自己分了心,差点摔下马,还输了比赛,她有多么喜欢那匹汗血马。只是这一个回头,那娇憨的少女才看清救了自己的人长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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