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接连攻下霍邑、南关镇,以南关镇为据点。
伏力度打的并不过瘾,他还没好好松快松快筋骨,让他厚重的长刀饮饮血,对面他眼中的的牛羊就仓皇溃散了。
他不把河东军队当做敌人,而是只当做刀俎下应该任他宰割的鱼肉,当做应该被他的巨灵掌碾成齑粉的蝼蚁。
他自大自负,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想继续追击。
但毋达务骛不认为河东军队已被打散。这个阴沉残忍的俊美少年擅长心算,他看得出从战场上撤入谷中人数,确实是数万人,附近属实没有遗漏的伏兵。
不过这太反常了,没有人会这么愚蠢,全部兵力拥挤到前方,那个一看就狭长险要的山谷里。因为这种地形,步兵无法展开阵型,遭遇骑兵必败。
他阴鸷的盯着远处的山谷,对檀济绍笃定的说:
“圣上,河东那女郎心机深沉、异常狡猾,他们连输霍邑、南关镇两仗,末将怀疑是他们以身作饵之计,如果我们乘胜追击,前方必定有诈。”
檀济绍并不在意,绝对的武力,是绝对的自信,一力降十会,他不怕上当中计。
他漫不经心的大手一挥:“继续进攻。”
伏力度兴奋的挥着长刀,领着重骑长驱直入。
俞羲和并不在军队中,她颇有自知之明,知道在乱军厮杀中,凭她骑术再好,也只会是众人的累赘。
她不可能让将士分心再保护她。
所以,她将指挥所安插在雀鼠谷西侧,另一条险要且人迹罕至的迂回路线上,这条秘道叫统军川。
这也是她曾勘察过的地形。
贩私盐,是杀头的罪名,私盐贩子,都是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
千里径是私盐贩子走的小路,在当地除了盗匪山贼,一般鲜为人知,更不要说檀济绍一个异国君主。
也只有石家这样三教九流的商贾之族,密秘掌握这样的道路信息。
李愈身为年轻的河东主帅,完美执行了俞羲和指定的诱敌深入的计划。
计划的一部分在进谷之后,小股部队继续向雀鼠谷深处撤离,而大部分立刻延非常隐蔽的千里径入口,潜入迂回路线,隐藏在了峻岭崇山中的歇马岗,伺机而动。
伏力度追击入谷的时候,玄甲军已经只漏下一个尾巴,让匈奴人紧追不辍。
匈奴人追的,正是分为两股后的小股的诱敌部队。
山高谷深,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根本看不出大部已经迂回进入了其他道路。
伏力度还以为,他追的就是玄甲军主力。
山谷两侧分立,高耸入云,谷中一条缓缓流淌着的河,是古汾水。十一月的天,河流表面已经结冰,只有冰下水流潺潺不息。
山谷幽深,突然就阴暗起来,只能看到夕照的阳光打在峡谷的高处,但谷底的河滩道路,却是日光所不可及。
狭窄的天际让人在仰望时,有股憋屈之感,洁白的柳絮片片飘落,在匈奴兵马的寒甲上堆积。
开始下雪了。
万籁俱寂,仿佛空无一人。
檀济绍缀在队伍之后,鹰隼般的褐色双目,警觉的观察四周,开始发觉不太对劲。
进谷之前,他并不完全清楚,这两侧的山谷,竟是如此绝佳的设伏地点。
天色将暗,山谷里的时间流逝仿佛迅速加快了,这异样诡异的寂静,让他敏锐的直觉骤然拉紧。
头上突然一片阴影飘过,抬头看时,是一只飞得极高的巨大的海东青,这是鲜卑部落的图腾。
那巨鸟传来一声尖利的啼啸。
檀济绍当机立断下令:“撤退!”
但是,已经晚了。
他们队伍的后方隆隆作响,来时的路上一侧山坡落下巨量的原石滚木,封死了他们退出去的出路。
而前面眼看就要追上的玄甲军,尾巴一闪,转到了山谷拐弯处。
追过那个弯,伏力度眼前豁然一黑。
赫然出现的,是好整以暇,严阵以待的骑兵,拓跋部的骑兵。
海东青所指引的,是拓跋漪卢段部鲜卑的大军万余。
他们千里迢迢穿越雁屏、忻州、晋阳、介休,来到灵境,只为抗击和击败檀氏匈奴。
白雪之中,拓跋漪卢亲率十八骑卫,马上挂着铁蹬、雁翅环,极佳的平衡着马匹,绞杀着他们拓跋部多年的匈奴死敌。
他控重弓弦如满月,流星一般的飞矢直射迎在前面的伏力度的眼睛。
伏力度躲闪不及,箭已插入他的右眼。
他长嚎一声,发狠的拔下箭,箭头上的眼球带着筋膜,眼眶流着血,他狂性大发,直接将那血淋淋的东西送入嘴中咀嚼。
而匈奴人身后,雀鼠谷伏兵,如从天而降。
匈奴军队被从中截断,遭到两面夹击,形势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一些被截在谷外的匈奴骑兵,见中了河东计策,欲撤退回南关镇。
但是千里径埋伏的军队,听见谷中杀声起,便迅速从歇马岗俯冲而下,赶杀了这批后撤军队。
玄甲军将这小股残余消灭,随即杀回南关镇,不给留守的匈奴军队任何援救谷中的机会。
伏力度纵然力大无穷,但他即使不受重伤,也耐不住无穷无尽的消耗。
他的长刀确实如愿饱饮了鲜血,但因为他血糊了满面,风雪之中,他另一眼睛也几乎不可视物。
他看不清周围,所以他愤怒的、无差别挥舞的刀下,也有身边战斗的匈奴士兵的亡魂。
毋达务骛留守南关镇,他手里的兵并不多,俞羲和安插迂回而至的奇兵,是他的数倍。
以步克骑,是玄甲军的绝招。
流矢齐下,密集如雨,匈奴重甲纵然再厚实,也有缝隙,也护不住咽喉和面部。
一阵箭雨落下,便有一批骑兵中箭坠马。
很快黑色的军阵在南关这个喇叭形的小平地,稳住了阵型,利用远攻进攻相结合,一口一口蚕食掉了毋达务骛集合的骑兵。
俊美的少年挥刀敏捷的砍断直冲面门的箭,抹了一把满脸的血,但这个血,第一次不属于手下败将,而是属于自己一方。
他心里忍不住急,檀济绍于他而言,亦皇帝、亦尊长、亦师、亦父,他效忠于檀济绍,而此刻檀济绍不知生死,陷在雀鼠谷里面,他要想办法去救他。
有两人举着盾牌迎着箭雨,艰难凑到毋达务骛身边。是军师郭器,和檀济绍手下的军需官斛律生,也就是蒲州盐贩闾生。
毋达务骛杀红了眼,半天才听见斛律生喊着什么:
“将军,军师还有一枚棋子,可挽回局势。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穿到谷中营救圣上,将军速来。”
毋达务骛看着眼前的局势,知道必然要舍弃南关镇,牺牲一部分士兵。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们便做一回踏脚石吧!
毋达务骛留一部分人殿后,这部分混乱迷失的后军,引着追击的玄甲军大部,冲向反方向。
他自己迅速集合小部亲卫骑兵,甩开玄甲军的步兵,沿着斛律生的指引,进了茫茫密林中那条,只有私盐贩子才知晓的秘道,统军川。
战斗是玄甲军和拓跋军,对无往不利的匈奴骑兵,单方面的绞杀。
雀鼠谷的地形,配合着俞羲和的周密安排,一环扣一环,一层又一层的削弱着魏国的精锐骑兵。
这是世所罕见的绝地反击。
谁能想得到檀济绍如此自大自负,进入河东以来连续的胜利、势如破竹的征服践踏,让他和他手下的将领们,即使知道可能有伏击,也满不在乎。
骄兵必败,兵书上写的明明白白。
俞羲和和她的少数亲卫潜伏在在统军川视野的高处,她穿着那件雪貂的披风,带着兜帽。
如果不是那微微露出的,半边晶莹剔透的面容,和披风一角被风雪翻卷出的,大红色的里子,她的整个人都仿佛与周遭融为一体了。
她听着山谷下的厮杀声,紧张的看着两方的局势,直到肉眼可见的,匈奴的铁骑成片成片的,在拓跋部的密集箭雨中倒下。
谁也不能小看汉家的兵法对人心把控之精妙;谁也不能轻视弱小的一方所凭恃的武器。
打仗,不仅打武力强弱,打的还是智慧,是头脑!
她说过,要打歼灭战,匈奴的精锐,只有尸首可以留在河东的土地上!
她做到了!胜局已定!
俞羲和松了一口气,才发觉手心里都是汗,而身体却觉得寒气入骨。
她暗暗活动了下,对身边人招招手,示意可以离去了。
她抖落披风和兜帽上面的积雪,骑上她的白马,正准备从高处下来,沿小路撤回雀鼠谷北段的杜庄。
突然她眼瞳收紧。
变生肘掖,有两人一骑,率着两个文士模样的人,和十数重骑,阻挡在她离去的路上。
那是一个披甲上全是浓重污血的少年,用血红的野兽般的双眼,死死盯着她。手里的刀紧紧贴在她的父亲、俞秀松脖子上。
毋达务骛不用看下面的局势也知道,他们魏国败了,檀济绍生平第一次的败,竟然是这样的惨败,败在这样一个弱小的女郎手下。
面对显而易见的陷阱,军师怎会一点准备也没有。
俞秀松随着石迩的后勤部队原本应该离开,但是石家商队中有人被闾生收买了。
她的父亲单单被抓住,原计划在战斗之中作为人质,送到前线,消灭河东的军心。
只是他们还是过于托大,这一招出现的晚了,他们上万的军队已在雀鼠谷遭到绞杀。
你死我活的智斗,终究是魏国落了下风。
虽然兵败,但魏国还有一线生机,就是利用她的父亲,抓住她,依旧可以救回他们的皇帝陛下,结束这场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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