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小柒爷一句“功名苦后显,富贵险中求”,三日后,月不开拉着阴沨收拾东西上了小柒爷的车。

    下斗的“专业设备”太多,飞机高铁的安检很难过,只能筹划自驾从北京走京开高速奔开封。

    那日凌晨三点,潘家园柒宝斋门口一队人集合,柒陆叁看到轻装上阵的月不开和阴沨不禁笑了:“开爷您逗我呢?我们要下斗,您二位是去旅游的?”

    别人收拾都是登山越野的专用背包,物资齐全,侧面还插着军刀、挂着攀岩锁。而月不开和阴沨两人一人一个瘪茄子似的双肩背包,看起来和大学生上思政课似的——包里最多装一根充电线、一个充电宝、两支笔和一本书,笔记本都不会多带一个。

    这么打比方还是太保守了,其实月不开包里连充电线都没有,只有一张许可证——鬼董茶屋在宗教管理局办理的营业许可证。

    他们一行人有了这张证件才有机会争夺玄管局派发的奖金。虽然柒陆叁明面上没有提许可证的事情,但月不开知道小柒爷求自己出山,一半愿意是惜命找靠山,另一大半的原因便是为了这张很难伪造的许可证。

    “甭操心,该带的都带了,”月不开一笑,冲柒陆叁几人摆手,“诸位放宽心,咱就是去旅游的!”

    那几个不认识月不开的年轻人面面相觑,向沨、月二人投来鄙夷的目光,尤其针对阴沨——他穿白色运动服下斗,脑子真的正常吗……

    这一路走得很急,他们要在陈三爷出手之前到达,而且要赶在黄河凌汛之前把墓葬中的灵异事件解决。

    一旦开春气温回升,黄河上游的冰雪融水一冲而下,各大支流的地表水量暴涨,渗入的地下水不单水量激增,而且地下的水文环境要比水量平稳的时候更加难以预测。

    如果真拖到凌汛,他们在水下面临的风险每分每秒都会增加。因此,不仅要与人争时间,更要与天争时间。

    全队一共八个人,挤一辆五菱宏光。除月不开、阴沨、小柒爷、刑巴之外,还有助手叶潭、阮屏、司机韩大坤和他儿子韩小翼。

    上车前柒陆叁招呼月不开,说:“这车是破了点,但是性价比高,能装东西。您二位凑合挤挤,等赚了这笔钱,我换辆好车带您驰骋长安大街!”

    月不开说没问题,他特别乐意和阴大人挤一挤。

    这一趟阴沨本来不想来,他摆出一副“汝等凡人的闲事,吾不想管”的姿态,表示自己宁可趴桌子再睡半个月,什么事情也不干。

    他嘴里这么说,但心里不是这样想的。阴沨无法控制自己猫化,而且他越发觉得猫化的频率逐渐升高。他担心自己万一当着大家的面变猫,会给月不开添不少麻烦。

    月不开摸透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只管变你的。真露馅,我就跟他们说这是附加小节目:大变活猫。大不了全体失忆呗,那不是您拿手好戏么?”

    阴沨听了这话气得想挠人,地府千年工龄锻炼出的行动派,想到的事必须做到,于是阴沨趁自己变猫的时候在月不开手背上添了三道抓痕以示警戒。

    最后月不开抛出“我不在家,你自己会做饭吗?”这种世纪难题。阴沨无力反驳,这才同意加入小柒爷的团队。鬼董茶屋落锁的时候,阴沨还特意强调:“你们玩你们的,出事千万别叫我。”

    月不开满心欢喜地抹去手背上的印子,他希望带阴沨去趟开封,二人故地重游,说不定阴沨能想起些什么——毕竟开封城就是当年北宋的东京汴梁呀。

    开封是八朝古都,从夏开始,战国时期的魏,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北宋和后来的金朝相继定都于此。尤其是北宋时期,如《清明上河图》中所绘,汴梁城内打破唐朝的里坊制度,市井文化兴起,盛极一时。

    然而,当年万盛之景几乎全部被埋在泥沙下。黄河洪水泛滥,冲下来的沙子在下游淤积,抬高河床成为地上悬河。直至今日,黄河河床还在以平均每年10厘米的速度抬升。而开封位于黄河中下游,一马平川地势低,历史上曾多次遭洪水泥沙掩埋。

    “所以说开封这块地,新城建在旧城上,一朝城址摞一朝城址。而且,历代选择开封的帝王无一不在原址上重建,哪怕他们直到黄河水患天灾无穷,也不会选择迁都、改址。

    “时至今日,地下拢共叠了六座城池——三座都城、两座省城、一座州城,放眼全中国,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个‘城摞城’的地方,”阮屏如是说。

    阮屏是一个短寸头的青年,不到三十岁,戴一副半框的扁长方眼镜,谈吐斯文。大家在车上聊天,阮屏说起开封的地理地貌、人文风俗。

    柒陆叁从前排座扭身子介绍说:“阮哥是高中老师,别看年轻,但浸淫古玩市场二十年之久!潘家园知名泉友,专门玩钱的,从小练出来的本事。”

    阮屏摆手说一个劲地说“过奖了”,司机韩大坤看了一眼后视镜,说:“您是历史老师吧?懂得真多。”

    阮屏推眼镜一笑,“我教体育的。”

    何止是教体育,去年马拉松市级比赛,238个选手里阮屏跑第六名。

    和阮屏同一排坐的是叶潭,她侧头窝在座位里看向窗外,眼神却时不时关注着玻璃上的车内几人的倒影。

    她和刑巴似的不爱说话,个子很高,差不多和阴沨平头,月不开见到她第一眼还以为又来了一位嫦娥。幸好她不像嫦娥那般爱穿高跟鞋,不然月不开感觉很没面子。

    柒陆叁悄悄告诉月不开:“小叶是我花重金聘来的,特能打!”

    他所谓的“重金”是一面汉代的龙虎纹铜镜。当然了,真迹是国宝级别的,小柒爷手上的这面是清朝仿制的,虽不及真迹趁价儿,但也算仿制品中的上乘货。

    阴沨谨慎探查,发现这姑娘身上阴气重,怨气却极弱。

    她和其他几人最大的不同便是她没什么心思,没有捞钱之类的心理负担,不紧张、不激动,也不恐惧。宛如飘过竹海叶梢的一阵风,清逸脱尘,身轻气清,恍若仙人之姿。

    看罢多时,阴沨对月不开说:“她比你更像个神仙。”

    谁知一分钟后,叶潭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在精神类疾病的私立医院里工作过,管理停尸间。

    “我十分热爱我之前的工作!不过大家不要害怕我,真的,我没病,我可能只是单纯对没有生命的东西比较感兴趣。大概……就这些。”

    提到停尸间的时候她面色逐渐泛起潮红,整句话说完两颊已是醉酒般的酡红色,似乎燥热难耐。柒陆叁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这么亢奋,还以为叶潭有“社恐”倾向,平时很少在众人面前说话,过分害羞才会这样。

    真正的病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有病的。月不开心里给阴沨传话,揶揄道:阴大人看人真准,停尸间里出来的仙女,大概叫“尸仙”?

    司机的儿子韩小翼是个雀斑脸的男孩,刚上大一。他小时候看多了成龙、甄子丹,也想当打星,被送去少林寺练过三年,后来被他妈揪回家好好念书。韩小翼从上车开始就塞着耳机打游戏,手机插着车载充电器。

    韩大坤说了他几句,不让他打游戏,韩小翼除了眉头越皱越紧之外没什么反应,韩大坤也不再说什么了。看样子,儿子不听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爹都习惯了。

    阴沨、月不开和韩小翼挤后排座位,月不开夹在中间,探头去看男孩在打什么游戏,看到韩小翼不甚丰厚的血条禁不住咂嘴,想要上手指点一波操作。

    韩小翼的目光从屏幕中□□,瞪了月不开一眼,低声骂道:“离我远点,老玻璃!”

    月不开脸僵,心想:现在的小年轻骂人……真准!

    男孩声音不高,但全车人除了上车就睡的刑巴之外,其余人都听到了。

    “兔崽子说什么玩意儿!”韩大坤尴尬地咳了一嗓子,随便拧开了一个广播频道,把卫星导航的声音一并调大。“那什么,到开封最快要七八个小时,今天天阴,前面路段下雪了,路况肯定差,柒爷,咱稍慢点开安全。”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换大广高速之前去服务区停一下吧,我这车……”柒陆叁陪笑道:“我这车是二手的,不禁跑,中途得检查一下胎亏不亏气。”

    后座众人皆是一阵无语,这破车也敢上高速?小柒爷真够困难的。

    不到半小时,窗外果真如预报的一样下起急雪。浓云压低了远方的视野,预示着一场持久的大雪。雪片不等飘落在地上,就被高速驶过的大车卷起,扬在后面车辆的前挡风玻璃上,逼得韩大坤只能减速慢行。

    阴沨开始怀念趴在鬼董茶屋书房里金丝楠木大书桌上的感觉,木料温润柔和的质地,淡淡中药材味道的木香。无论怎样都要比挤在透冷风的车门窗和月不开身体形成的冷热对流之间舒服。

    他心里百分之三百后悔自己为什么不直接买机票到开封和其他人会和,懊恼了半分钟他突然想起来:动物上飞机是要办托运的。

    让阴大人受委屈了……

    月不开看他不安地转指环,尽可能给阴沨让出一点空间。阴沨在心里回了他一声“无碍”,说完倒头便睡。韩小翼从手机屏幕里侧过目光乜斜着月不开和阴沨,尽可能多远一些。

    四小时之后,暴雪预警,高速封路,所有车辆被迫下高速路改走国道或者省道。

    省道路况质量和高速公路没法比,而且绕路。大雪天对视线的阻碍极大,不到下午三点钟,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处在没有黑透的混沌灰色中,前后一百米的车辆都看不清彼此,最是危险。

    韩大坤脑门冒汗,现在的状况开直路都困难,更何况是弯弯绕绕的路。他们亲眼看到前面五十米不到,一辆红色轿车走窄路过坎的时候打滑,侧翻进右侧结冰的水沟里。

    柒陆叁查看导航,“还好还好,快到了!绕过前面那片林子有个村,咱们今晚就别赶路了。”

    然而正当车头一脚油门爬坡拐过灰蒙蒙一片干枯林子时,一团浓重的黑影迎着挡风玻璃急扑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泰山华山衡山嵩山恒山合璧的“五岳压顶”之力,猛砸在五菱宏光的车顶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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