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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明媚,周宅门前却如布满阴霾般沉闷。
一家人为了体面,齐聚在门口送周言莫入宫。但每个人脸上不屑鄙弃,周老爷满脸更是写满丢脸二字……
门前若有驻足停观的百姓,都被下人哄走。
直到宫中接迎车驾到来,周家人都没与周言莫说一句话……
他独自闷着头,像具毫无生气的大型人偶。
来接周言莫的不是马车,是轿子。
问心刚将他推到轿子里,旁边一个杏仁眼、体型丰腴的丫头抱个小包袱走到她面前,神情姿态充满了傲慢。
问心眼中露出些厌恶,看到台阶上立着的老爷夫人,她抿下唇让开位置,退到这个丫头后面。
这丫头名叫安芒,是周宇珩派来一道入宫的。
自打周言莫入宫候选开始后,镜杀楼的那些杀手越来越不听话。周宇珩不认为周言莫一个废物胆敢反抗,他认为这是废物管理不善,导致那些杀手懈怠。
既然如此,周宇珩再度想接到自己手中管理,可这个稍有一点用处就拿起乔的废物竟然不顺从他!与他转弯抹角。
如此没良心的东西,当初还不如扼死在襁褓里,好过如今看着受气!
可镜杀楼实在馋人,这些年亏了它才得相爷赏识,不必再看宗脉眼色做事。不握在自己手中,他心里总是不甘……
气人的是周言莫怎样都不松手!
也不知他用什么手段训练的那些杀手,竟能让这些人只听他一人的话,威逼利诱全无可能。
半点没得办法,只好让安芒跟随。
将来帮忙传信督促,也是提醒这没良心的小子,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接迎的太监感受到周家不寻常的气氛,但没多言。
周宇珩上前送辛苦钱,这太监却和上一个不同,说什么都不肯收下。
他被个太监驳了面子,自觉难堪,却又不敢露出怕得罪人,只能讪讪地退回去,将心底的埋怨又落在被选入宫的大儿子身上。
因为周言莫入选,这些日子周宇珩不知道被宗脉还有同僚“同情”多少回……
就和他当初出生一样,那些人表面同情,背地里都在笑话!
丢脸!
轿子上下轻微晃动,轿内的周言莫愤恨麻木……
这都怪那个皇帝,为什么要选他入宫?
父亲母亲因为入宫之事更不喜他,那么久以来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杀了你……
还未见到皇帝,他便已恨得牙根发痒。
周言莫正反复琢磨将来用什么办法杀了皇帝,外头太监忽道:“贵人您累不累?马上就到宫里了,奴才叫他们快点,您再忍忍。”
从以前到现在,除了奶妈和问心没人多问他什么。因此对太监的殷勤让他猝不及防。
“我没事。”周言莫在轿内僵着张脸,生硬回道。
太监在外头应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这让周言莫不自觉松口气。
抬轿的太监速度提快,没多久周言莫察觉已经过了皇宫内宫角门,可轿子没停下,这叫他颇感意外。
上次初入宫闱,内宫中是不让乘轿子或马车。可这回,都没叫他下轿子……
待到停下,周言莫被太监拽着轮椅从轿子里挪出来。
立在轿子边儿的问心、安芒早已被富丽堂皇的宫城晃住眼,她们想看又不敢看。因为那些太监都一直低着头,两只眼只看脚下的路。
不像她俩,两只眼乱飞……
眼前一座宫殿,朱色大门两三人高,上头的门钉比男人拳头还要大。
这一扇门都气势汹汹,更不必论旁的……
门上赤色匾三个飞逸的大字“飞鸿宫”!
接迎的太监上前为周言莫解释:“您别看这飞鸿宫占地不大,但位置好!离御花园、锦鲤池、千蝶坊、琉璃台,内宫中的画坊、藏书阁都近!眼看天暖和了,您到时可以过去玩。”
说到一半,太监靠到他耳边,耳语道:“且,离皇上的光明宫也近!”
周言莫蓦地一愣,转头见太监一脸谄媚:“皇上知道您不方便走动,特意为您选的!”
周言莫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忽有些不知所措。
皇上?特意为他……?
没等他表示什么,问心先叹道:“哎呦!这皇宫的门槛怎么这么高哇!”
从来都是她推爷出门,周家大门门槛不算太高,出入时间久了倒还好说,她自己也弄得动。
可这宫里的门槛赛人小腿高,感情她以后要推爷出门,得抗起来走!
太监掩唇轻笑几声,但他太过做作,以至于听起来像贼笑。
问心说话时飞鸿宫里就已出来两个小太监,怀里都抱个近似一半拱形的宽板搭在门槛上。
里头也有俩小太监对着位置搭上同样的板子,一瞬间,门阆儿上就有了两条窄窄的“拱桥”。
“这宫里的门槛都是有意头的不能随便拆。但皇上发话了,不能让这门槛成了贵人您不便进出的原因。”
太监又俯到他身侧,轻声细语:“飞鸿宫门里门外都有这搭路的板子,您要进出就叫人搭上。不过时间紧,只在宫里一些您可能经常进出的地方安排了,旁的偏的地儿还没有。”
“都是皇上特意为您安排的!”
周言莫呼吸一滞……
又是,特意?
这到底是为什么?
问心一看有这东西当时就心花怒放,她小跑过去,前前后后好一番审视搭路的板子。
也不重,只是个头有点大,出门抱着有点不方便。
不过常进出的地方有这个,她就能剩不少劲!
问心瞄下眉头微皱的周言莫,瞧他好像不怎么开心……自己便也不太敢张扬显露
皇上对爷多上心啊!爷怎么还不高兴上了?
轿子边安芒抱着包袱,心中眼中都是意外。
瘫子能入选就够离奇了,皇上好像还挺重视他?
这女皇帝什么奇怪癖好?喜欢一个残废?
一行人进到里头,雕梁画栋,鸟语花香。
宫院里一排排的各色鲜花,廊下挂着两笼颜色艳丽、叫声悦耳的雀鸟。
侯在殿门前的一众宫仆立即快步迎上,向周言莫行礼:“奴才拜见贵人,贵人万安。”
“起。”周言莫淡然道。
那些宫人见他一派平静,本想他身体不便大抵终日深居简出,可能没见过什么世面,不想人很稳重。
他们哪知?周言莫现在内心杂乱至极,已是完全想不过来,不知做什么反应。
他长到这个岁数……还没被谁这么特意照顾过。
而皇上做的还不止这些。
太监告诉他,花是新入宫的贵人们都有的,但廊下那几盆俏丽迎春虽不比旁的鲜艳,却独有一种喜人的活力,是皇上亲自点了放的。
廊下挂的鸟是皇上不知道他喜欢玩什么,就叫人先挑了两只最好的送过来,不喜欢尽可退回去。若是喜欢别的什么,也可去驯兽园随便挑。
到了殿内,一应皆非凡品。
周家不算顶级贵门,却也是有千百年积累。
问心、安芒自认见过不少好东西,但今日入宫一比,便觉得自己从前是井蛙窥天。
周言莫不为这些外物所迷,他只是不明白。
听太监说,这些都是听皇上吩咐准备的,其他入宫的贵人,皇上可没用这些心思。
可皇帝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些?他都没见过皇帝。
周言莫有自知之明。
论容颜身姿、论才学家世,选秀中比他出挑的男子不在少数,更何况他还是个瘫子……谁会喜欢瘫子?
周言莫压住心中疑问不语,纵然心绪万千,但他知在宫中要少言慎行为妙。
他轻咳一声,问心对他的惧怕深入心底,听见声立马从新奇中回神。
看他眼色,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个小锦囊送到负责接迎的太监面前。
“公公辛苦了。”问心客气道。
太监在宫里多年,任是什么金银珠宝也早见惯了。这回他客气两句就收进袖子,与之前在周宅门前,抵死不收周宇珩赠礼的态度截然相反。
三人都将他这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各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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