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规矩大,是以即便苏远青再如何不喜柳氏,柳氏的丧事也还是没有怠慢。侯府的庶务以往被柳氏一把抓在手里,这其中阿兰也出了很大的力气,是以即便苏沐棠几乎没有操办过酒席,一场丧礼下来,也算顺顺当当,有模有样,浓重而又体面,叫人挑不出错来。
婉娘胀肚逼宫的事情,这些天越传越烈,苏远青在丧事期间,没少被人指指点点,苏远青原就性子懦弱,又听不得别人讲闲话,很快就把婉娘送出了侯府,暂且养在外面。
多少有些亏心,苏远青这些天都不敢同苏沐棠说话,他这个闺女原就不苟言笑,经过这一样事情,更是整天跨着一张脸,沉郁至极。
今儿,在园子里碰到苏沐棠出门,似是看都不看他一眼,苏远青因着心虚,就想着主动打破尴尬,“沐棠去墓园看你娘啊,爹也正要去墓园,不若咱们爷两一起?”
没想到这个爹竟然如此厚颜,苏沐棠可是清楚地知道她母亲死讯传出来的时候,她这个爹可是在那个狐媚子的房里。
而今,竟还有脸去墓地看她娘。
“爹就不怕去了墓园,回来晚上睡不着觉?”苏沐棠实在是说不出好听的话。
知女莫若父,苏远青向来知道自家闺女这个性子,因而没有多难过,“沐棠啊,我知你怨我,可我毕竟是你爹,你打算一直这么同我说话?”
“那你想我怎样?”苏沐棠讽刺一笑,“爹想要的父慈子孝,沐棠恐是做不到了,不如爹早日将婉娘接回来,多指望指望她肚子里那个。”
“你就那么恨我?”苏远青有些怅然,沐棠虽不是男子,却也同别人家的儿子一样,曾给他带来过无上的荣耀,而今他这个引以为豪的闺女,竟然说往后都不可能父慈子孝,这让一向荒唐不问事务的苏远青突然生出了一丝恐惧。
毕竟即便婉娘真的生出一个男孩,也绝无可能教养成沐棠这般优秀,这是她老侯爷和侯夫人日日带在身旁亲自教导出的,连他同兄长都不曾有这个待遇。
也许是出于这一点,苏远青竟然服软了,他见沐棠转身就走,没有留恋的背影让他心慌,“沐棠,你要如何才能原谅爹?”
转身回眸,就看到苏远青些微佝偻的身子,以及一脸期盼的神色,苏沐棠心中一刺,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送走婉娘,送的越远越好,连同那个孩子一起,永远不要出现在京城。”
似是没想到苏沐棠竟然对那个孩子也如此有敌意,苏远青大失所望,“万一婉娘肚子里,是个男孩呢,沐棠,那可是苏家的根啊。”
讽刺地一笑,苏沐棠没有再多说一句,她堪堪转身,脚步比先才显然更加利落。
她自来知道这个世道不把女人当人,所以比任何男子都要拼命,可即便她在边疆的事迹,她的捷报一分不少地传到了他的耳里,但在他眼里,还是不如一个还未出生的男孩。
多么可笑而可悲。
带着怒气,苏沐棠骑着马在京城飞驰而过,来到西郊苏家祖宅,却发现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了她母亲的墓碑前。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几日前突兀在侯府侧门巷子遇到过的赵大学士。
与那日不同,今日他是一个人来的,苏沐棠觑了眼墓园到山脚的草长莺飞,这一路走过来怕是不容易,心中好奇更甚。
墓碑之前放着一束栀子花,雪白无暇,透着甜腻的清香,那是只有夏日才有的花种,却是柳氏的最爱。
栀子质洁而清高,苏沐棠想起她问娘为何独独喜欢栀子花时,她娘这般说来。
如今看来,赵子阳赵大学士,不正应了那句质结而清高。
苏沐棠将脚尖收了回来,转身没入了一旁的灌木从中。
“向晚,我不该去寻你晦气,更不该言语激怒你。我知道当年的事,定是你父亲逼你的,那时我还什么都不是,他又如何敢把你托付给我。”
“但我,实在不甘,凭什么苏远青那个孬种能娶你,而我却要受尽半世相思之苦。这便罢了,你还要你闺女同楚楚一同嫁给萧夙。我好不容易才能不想起你,我恨你仗势欺负楚楚是假,恨你如此残忍又要出现在我面前才是真啊。”
苏沐棠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墓园,来到了山后的一处堤坝,这里没有大船,只有一艘容得下三五个人的小舟,柳氏的“尸首”是过了明路的,这就坐实了她的死亡,在下葬后的当晚,被秋红带着人给挖了出来,一直安置在后山的农居,待苏沐棠料理好府里的事务后,这才过来汇合。
此去番禺,秋红同阿兰一起,连带着柳氏。
“小姐,夫人还要半日才能醒来,你真的不亲自给夫人道别吗?”
“不了,阿兰姑姑,我娘见我除了骂我擅作主张,也不会有什么好听的话。等她醒来,你们就告诉她,京城镇北侯府的苏二夫人已经死了,从今以后只有柳向晚,没有苏夫人。”
二月初的天气,还有些冷,苏沐棠望着江上的薄雾,将身上玄色的狐裘扯了下来,给她娘身上披着,“我没去过番禺,但我听说番禺很暖和,娘自来怕冷,待得回到外祖家,定然能过得顺风顺水。尔等去到番禺,将我写得书信务必送到吾外祖手里,务必让他将娘还在世的消息彻底瞒住。”
一听到番禺,阿兰就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小姐,你就放心好了,番禺吃的好,气候好,夫人定能很快好起来。”
阿兰归心似箭,反倒是秋红有些不放心苏沐棠的处境,“小姐,秋叶那里你要小心,她近日又去了两趟昭阳郡主府里,还有那个婉娘,小姐你也要小心,你叫我查她的时候,我查不到她任何蛛丝马迹。”
一听到婉娘,阿兰心中微微一动,觑了眼船舱里躺着的柳氏,咬了咬牙,还是说道:“小姐,秋红说的没错,你的确应该放心,夫人曾同我说过,皇帝是要整治咱侯府了。夫人说大公子的死,和二老爷的生不出,都同皇帝脱不了干系。”
什么皇帝要整侯府,什么二爷又不行,秋红听得直挠头,“二爷若是不行,那婉娘的肚子?”
反倒是苏沐棠看起来纹丝不动,心里却想到上一世,那个女子生下儿子不久,就被皇帝封为了世子,而那孩子却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苏家人,如今看来倒是说说得通了。
皇帝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绝了镇北侯府的后吗?
“所以我娘才要坚决抵制婉娘进门。”苏沐棠肯定地道。
“我娘还知道些什么?”苏沐棠没想到她娘上一世隐瞒得这样深,连这个亲生女儿叶不曾透露半分,若分今日机缘,他恐怕永远叶不知道这个秘密。
阿兰吞吞吐吐。
“有话不说,你们是准备带进棺材吗?”苏沐棠自小在军中长大,是个直率的性子,对自家人更是如此。
阿兰想着此去番禺,还不知何时能见到小姐,就将苏沐棠的病情告诉了她,“所以,小姐,你必须得到宫里太医院那株珍珠莲。”
苏胜男听得直想笑,“所以我娘,就是为着这株药草,就想把我嫁给萧夙,即便她知道皇家这般不待见咱们侯府?我娘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张贵妃能够保得下我?”
阿兰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真相,这恐怕只有夫人才知道了。
船,在苏沐棠的注视下,缓缓驶入江心。
望着江面上浩渺的烟雾,苏沐棠淡淡地一笑,她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远行,而是她母亲的重生。
她终于解救了那个原本一辈子为别人而活的,从不知快乐为何物的女人,心中一块大石落下,苏沐棠满面春风,连座驾下的马儿也似乎也欢快了许多。
墓园所在的山叫白茶山,因出产白茶而闻名,茶山半山坐了两个农夫打扮的男子,其中一个男子给另一个儒雅清俊的农夫倒了一碗茶,喃喃自道:“苏将军不简单啊。”
对面的男子吃着茶,眼珠子却始终黏在苏沐棠渐去渐远的背影上,老半天,等苏沐棠的影子远的只剩一个黑点,这才收回视线,冷清地吩咐说:“叫山下那户人家撤了吧,叫他们离开京城,去哪里都好,永远不要回来。”
“好的,三爷。”
吃茶的男子听得这话,淡淡瞥过来一眼,眼里审视意味甚众,那人马上改口,“好的,裴公子。”
此人正是裴以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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