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那些酸儒大臣们磨磨唧唧,我定要以大礼在郊外迎阿姐回京!”
蔡婵永远都记得那时的阿弟,他就站在那大殿的台阶之下,远远地看着蔡婵走近。
自己却像与那座大殿绑在了一起,一步都不能踏出。
当时只觉阿弟多年不见,待自己依旧亲近。
现在想来未必没有预示着,贵为天子的阿弟却挣脱不开世家为他编织的牢笼。
上辈子瘐家为了打压天子的参政意愿,一方面也是忌惮着李家复起,阻挠天子以大礼迎蔡婵。
毕竟蔡婵虽只是一介孤女,可她毕竟是李琯的血脉。
当年朝中追随李氏兄弟的人可不在少数,瘐家可不想让那些人在蔡婵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可能。
可为什么这一次,阿弟竟能在郊外迎她?
看着眼前面露犹疑的季郎中,蔡婵抿了抿唇,半真半假地露出一副惊讶又胆怯的神情:
“阿婵怎堪陛下如此相待”
“长公主殿下身为皇室血脉,理应贵重。”
蔡婵见将季奎糊弄过去了之后,便放下车帘,将自己藏进马车之中。
或许现在只是阿弟的意思,也许到时候大臣阻拦这事也就成不了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蔡婵心里却不知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阿弟待她一如往昔。
忧的是,若事情与上辈子出现差异,那她该何去何从
蔡婵心猛地一跳,难道是阿弟他也和自己一样!
似乎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蔡婵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退回车内的蔡婵,自然也没看到季奎转身后变得微妙的神情。
回想着刚才那位新长公主略有些画虎类犬的表情,季奎心中倒颇有些无奈。
就车上那位长公主的演技,恐怕还不如京中那些女郎身边的侍女呢!
“你光觉得那些女郎一个个有礼赤诚,我可瞧着她们身后的侍女什么时候用什么表情来配合她们女郎都是提前配好了的!”
脑海里回响起自己好友曾经的调侃,季奎摇了摇头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在旁人眼里,放眼洛京也找不到比他那位好兄弟更出色的世家儿郎了。
什么风格秀整、清高有德,只有季奎,才统统都当他们在胡说。
他还能不了解他那位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面上风光霁月,实则一肚子“焉坏”主意。
幸好是大家郎君,好歹有家中经年训导规矩着,长大后还知道收敛装个样子出来。
但也只限于装个样子出来敷衍长辈了,季奎知道他兄弟胸中自有丘壑,素来不屑羁于规矩俗物,只作出一副好清谈慕玄学的面具敷衍人。
只是季奎想起他此次出发前友人的话语:
“三郎,你此次荆州一行,务必要奉命唯谨。路上不要耽搁,越快越好!”
季奎在家中行三,亲近之人多以三郎称呼他。他看着眼前身着官服的好友,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行事素来恭谨,不必为我担心。倒是你,几日不见怎得舍下了你那一身鹤氅,着起这身官袍来了?”
“世人皆奉袍襦出尘,藐沽神人。可事到临头才知,倾世的声名也没有手中的二两官印有用啊。”
友人脸上带笑,季奎却反倒觉得他没有往日的洒脱。也只当他是被家中逼迫入仕,心中不痛快。
不过从六品的尚书郎中,也算清闲小官,应当耽误不了他这位好友去清谈寻趣。
季奎自然也不再多言,只是到临行前,友人破天荒地跑来送他。
“那荆州,我真想自己去啊!”
季奎只当他不想从命入仕,“那荆州凄苦之地有什么好去的,你且好好做你的尚书郎罢!”
“是啊,荆州凄苦三郎!这一路上你定要好好照顾那位长公主,想来她不耐车马劳顿,你可有带着得用的奴仆备她遣用?”
季奎挑了挑眉,认真打量友人一番,发现友人一脸郑重,只好回道:“这是自然。那位长公主甚得陛下看重,途中一应事务都已安排妥当。”
“那便好,那便好。对了,此物劳请你奉于长公主殿下。”
“蜀姜?”季奎接过木盒,打开看了眼,“这般珍贵之物,也就是你谢家让你这样随手给出去。不如待那长公主回京后,你亲自送上岂不更好?”
“此物善治头昏呕逆,车上止乏最好不过。到时候你且让奴仆送上便好,也不必托出我来。”
季奎还欲再问,但兵伍自有纪令,他也耽搁不得。
回过神来,季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位长公主的马车,压下了心头一重又一重的疑虑。
有皇命在前,众人一路自然不敢懈怠,隅中之时,终于已至洛京城外。
远远便能看到王旗在城楼上飘扬,蔡婵忍不住掀开车帘,眼眶微红。
她终于,回来了!
“堂姐!”
甫一下车,蔡婵便见一赤红皇袍朝她奔来。
直到李炎冲到身前抓住了她的手,蔡婵才意识到她真的再一次见到的阿弟。
“炎弟怎么比幼时瘦了这么多?”看着眼前面容尚且稚气的阿弟,蔡婵说着话眼泪便已经流了下来。
“堂姐说什么话,也不说说阿姐你,连腮帮子都瘦凹了,哪有小时候好看。”
李炎皱了皱鼻子,作出一副古怪样子,眼眶却也已然通红。
忍不住拍了拍阿弟的肩膀,蔡婵挂着泪笑着道:“还说要比我阿父长得还高,如今看,还差得远呢!”
李炎还未开口,一位身着玄色官袍,头戴进贤冠的黑须大臣便悠然开口:“陛下圣体,还需谨守礼仪,不如还是早些回宫吧。”
蔡婵闻言看去,左右侍立朝臣不一而足,但神情似乎多有不好。
“瘐大人说得有理,堂姐贵为我朝长公主,自然不能在这城外耽搁。”
语罢,李炎便牢牢抓住蔡婵的手,大步朝龙辇走去。
“堂姐,咱们回家!”
阿弟稳稳地扶住自己的手,不顾周围阻挠亲手将自己扶上车去,一如当年
“避——”
中官传令,天子起行。
辇蔡婵与李炎对坐相视,终是忍不住泪眼婆娑。
“阿姐”
李炎一把抱住蔡婵,将颤抖的声音压抑在两人耳边。
蔡婵忍着心酸,抚着阿弟的脑后一遍又一遍地说道:“阿姐回来了,别怕,别怕!”
半响两人才将将平静了下来,李炎稍稍松开了抓着蔡婵的手:“阿姐怎么瘦得这么厉害,这么些年可还好?”
“我很好,哪里都好。你呢?”
“我自然更好!阿姐,我如今可是天子了,哪能过得不好?”
二人执手相握,却说着各自都不信的话。
伸手将阿弟脸上的湿痕抹去,蔡婵突然想了起来,从脖子下扯出一颗被穿起来的玉扣。
见状,李炎一下笑了出来,也从颈下扯出一条黑绳,也正穿着一枚一模一样的玉扣。
两枚玉扣小小的,玉质也有些斑驳,不是什么珍贵物什,就是普通富足人家咬咬牙能买下的东西,却被可谓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用心宝贵着。
轻轻一晃,两枚玉扣撞在了一起,结绳打着旋缠绕在了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久久不再言语。
“天子归——”
不同于蔡婵记忆中的上辈子,她与阿弟坐着龙辇,直到大殿门口方才下车。
眼前的大殿高大嵯峨,双阙浮于太清,层甍反宇,飞檐拂云,“太极殿”三个大字,还是先帝亲笔所书。
“阿姐,别怕,我们一起!”
众朝臣早已先一步进殿恭候,眼下大殿之外匡然,唯她们姐弟二人。
蔡婵伸手,回握住阿弟的手,对着天子笑了出来:“走吧!”
一百零八步,一百零八个台阶。一步又一步,蔡婵终于又回到了这李唐的朝廷大殿上!
“肃——拜——”
数不尽的朝冠稽首下拜,李炎姐弟二人步入大殿之上。
“阿姐,来!”
李炎当着众朝臣的面,将蔡婵拉到皇位之前,俯视着殿中众人,沉声道:
“大司马李琯,是先帝的亲生兄;而其女是朕的亲堂姐,当加号长公主,仪比诸侯王!”
话语掷地有声,殿中众臣却寂然无声。
蔡婵只感觉到阿弟抓着自己的手加重了几分力气,看着下面一个个冠服齐整的朝臣们,她仿佛看到了他们身后一座又一座高门世族。
漏刻一滴一滴地记着时,蔡婵的心一丝一丝往下沉。
直到突然大殿角落里,一道声音清晰传出:
“拜见——长公主殿下!”
像是一滴水砸进平静的湖面上,一层又一层,先是寥寥几人拜下身来,慢慢的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殿中惟剩为首的几位位高权重者,似乎还波澜不惊的立于殿中。
蔡婵看着那为首的正是之前黑须玄服的男子。正看着,那人突然抬头直视皇位。蔡婵猝不及防与他正正对视着。
鹰视狼顾,莫过于此。
蔡婵只觉得浑身一僵,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强迫自己不要移开视线。
不知多久,那人终于收回了视线,漫不经心地颔额微微底下了头。
“拜见长公主。”
一呼百应,直到那人出声,太极殿中拜礼之声恍若才真正响起。
在一声声拜礼中,蔡婵,哦不,她不是蔡婵!
她是李氏长女,先帝亲侄,武穆王之女,天子堂姐,李婵!
她颔额垂眸,将殿中众人看进眼中。却在大殿角落中,突然见到一张太过熟悉却本不应该出现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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