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宫城本是前朝宫址,分南北两宫,中间相距七里,有复道将两宫连接起来。
先帝开国后不愿奢靡,就只将北宫休整出来做禁宫使用。
太极殿、永安殿、太华殿、安乐殿为诸殿之首,是皇帝接受大臣朝见、举办大典宫宴的主要殿宇,也是宫中最为恢弘的几处宫室。
此外还有式乾殿、显阳殿、宣光殿、嘉福殿、徽音殿、含章殿、晖章殿等宫室还在使用。
“阿姐,你瞧瞧这是哪?”
从太极殿中出来后,李婵一直神思不属。李炎倒也并未多言,只在大殿众朝臣面前宣告阿姐身份后,便散了朝会亲自带着李婵往后宫内去了。
李婵回过神来,顺着阿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见一座熟悉的大殿出现在自己面前。
“宣光殿?”
李婵不由眼眶一热,这处宫室还是当年先帝特意为自家兄长在宫中留的住处。
李氏先帝他们这一支,惟剩先帝与李琯两兄弟。二人年幼失恃失怙,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比一般兄弟还要亲厚许多,就算是先帝登基后也不愿与兄长隔阂。
登基之后,不顾朝臣反对常常让兄长在宫中久住。
蔡婵去幽州前的大多数时光,也都是在这处宫室中度过。
“我常常让宫人们来收拾,其中一应物什摆放都不曾变过。”李炎握了握阿姐的手,“阿姐可要进去瞧瞧?”
光是在殿前看着,李婵就止不住得回想起幼时阿父阿娘还有皇叔的音容笑貌,闻言更是飞快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你还从这殿前的台阶上滚下去过呢!”与李炎走在进殿的石阶上,李婵说起童年的趣事。
那时李炎不过两岁,走路还不大稳当,是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李婵也刚刚三岁,新年守岁时拉着堂弟在宫殿之外放烟火。
“陛下,宫中礼应禁燃烟花爆竹”
内侍话音未完,天子脸上便有怒容:
“我家阿婵不过是想玩些烟火又如何?就算是在这宫中放把火,没烧着人就不是什么大事!”
天子发话,身边的人哪里还敢开口,只一一按吩咐去办事了。
“陛下!如今你说话行事也当注意些了。”
阿父当时似乎有几分无奈,反倒是一旁的阿娘捂着嘴偷笑。
“是是是!”原本还有几分威严的天子却转头朝阿娘作揖道:“好嫂嫂,你快说说兄长,大过年的也不忘教训我,明明我日日在前朝还有受那些鸟人的气,早知道还不如”
“陛下!”武穆亲王面色一黑,“慎言!”
“爹爹爹爹!看!”
二人一转头,就见宫人们已经将烟火送了过来,而李婵正举着细香要点火。
“哈哈!皇叔的好阿婵,且点上火,不用怕!叔叔就在这呢!”
“恩恩!”
正在李婵点了烟火准备往后跑时,一道细弱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姐姐姐,堂堂姐姐!”
“阿婵!”“殿下!”“炎儿!”
“那时候我一转身,就看到从我面前一下就消失了。”李婵面带笑意,“等我定睛一看,好家伙,你正在台阶上滚着呢!”
“我倒是还记那事!”李炎偏头想了想,也笑了起来,正指了指脚下的那块台阶,“最后还是内侍将我堵在这,才没让我直接滚出大殿门口呢!”
二人一同笑了出来,说说笑笑走到内殿门口,李婵突然踌躇了一会儿。
她转身看着幼时曾撒泼打滚无数次走过的台阶,叹息一声:“如今,我们竟也这么大了,这台阶看起来也没有小时候来得宽敞了。”
李炎笑而不语,等宫人们打开殿门后,拉着李婵走入内殿,一众宫人都留在了殿室外候着。
如阿弟所说,殿内的摆设物件一如当年。
原本脑海里有些模糊的记忆,在走过一处处内室,穿过一条条长廊,抚过一扇扇旧窗后也逐渐清晰起来。
天家血脉,皇亲贵胄,住在如此华贵的大殿中,往日也同寻常夫妻百姓一样。
不过是夫妻珍重、父慈母爱,却是现在李婵再也奢求不到的东西。
见李婵面上悲痛之色渐重,李炎忍不住开口唤道:“阿姐”
午后的日光穿过阁窗照在两人的脸上,逆光下阿弟的脸庞棱角分明。两人相似的眉眼中,仿佛能看到当年父亲与皇叔在此处对坐闲聊的光景。
似乎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李婵一直紧绷的心弦也略略放松了下来。
当年的奶娃娃已经比她还要高些,或许是童年的回忆太过催人,又或许是那前世的记忆太过沉重,又或许是现在终于没有了外人在场
李婵脸上一热,是炎弟在为她擦泪。
“阿姐怎么又伤心起来了?我原本是想让你开心的我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样老惹你难过?”
终于是忍不住,李婵抬手抱住了堂弟。
“对不起阿姐,回来了!我回来了,炎弟你不要怕!炎弟,对不起!”
李炎默默抬起手,回抱住李婵,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里,默默不做声。
李婵却抱着弟弟不放,一遍又一遍地说着。
李婵只感觉到阿弟越抱越紧,她都觉得自己快要被阿弟抱得喘不过气来时,阿弟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仿佛回到了幼年时,炎弟因早产体弱,说话声音总是细软无力。
“堂姐姐姐!阿炎好怕,你们都不在了!”
“他们说伯父回不来了,大娘和堂姐不见了,父皇也不在了,只有阿炎一个人”
“他们都围着我,也不让我见阿兄”
“宫里每天都死好多人,身边的嬷嬷公公们都不见了,全部都变成我不认识的人”
李婵察觉到怀里的李炎身子微颤,用几乎是微弱的声音说着当年的无助,直到李婵感受到颈中有些湿热,心中只觉得好像被千百万只毒虫啃噬,几欲呕血。
她重重喘了几口气,仿佛只有这样才有了些力量拍了拍堂弟的脊背。
“莫怕!我会永远都陪着你的!”李婵抓着炎弟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把你丢下了!”
二人在殿中重整了形容,又平缓了心绪才继续向外走去。
见已经将阿弟送至殿门口,李婵便开口道:“我如今回来了,你若是想见我便日日来看我就是。”
没想炎弟反倒拉着李婵接着往外走,“阿姐若是想回来,也可日日来这里玩乐便是了。我可只是让姐姐来看看,可不是让姐姐住这里的。”
李婵面露讶然,明明记忆里上辈子她回宫之后便是住在这属于阿父的宣光殿啊!
“我为堂姐另准备了宫室,赶着日子新翻修出来的。阿姐一定会喜欢!”
似乎是害怕她拒绝,李炎紧紧地抓着李婵的手几近强行将她拉走。
李婵虽有些惊讶,但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与记忆有异的事情了,她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反驳阿弟。
与阿弟同坐步辇,李婵看着周围环境便知道她们后宫中心越来越近了。
后宫中心,自然便是天子寝殿——永安殿了。
当时先帝虽力抗群臣将兄长也接入禁宫中居住,但到底有碍规矩,武穆亲王的宣光殿也是宫城中较偏的宫室。
“阿姐!这明光殿是我特意收拾出来的,与我的永安殿就只有五十步之远!”
就算李婵猜到阿弟可能会让自己住得离他近些,可这未免也太近了!
到这明光殿李婵便看了出来,这哪里是新收拾出来的宫室,这明明就是永安殿原先的后殿。只不过重开了殿门,加了长廊与永安正殿相隔。
“这”这实在是不合规矩!
可是看着炎弟的脸,李婵半响都说不出这句话。
“参见陛下!”正在李婵犹豫时,一道娇柔女声从二人身后传来。
李婵闻声看去,便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宫妃迤逦而来,身后更是跟着一众宫人,排场瞧着甚至比李婵身边的天子还要大。
待宫妃走进,李婵二人身边的宫人也纷纷朝那宫妃行礼,李婵才知来人正是中宫之主,如今的瘐皇后。
没错,陛下养在先帝的瘐皇后名下。两年前皇帝长大了,曾经的瘐皇后,如今的瘐太后,就迫不及待地让陛下迎娶了她瘐家的女儿入宫为后。
瘐家出了一位太后,一位皇后,在前朝又可左右朝政,也难怪这瘐皇后气势如此之盛了。
“这位可就是长公主殿下?”
那瘐皇后走近后,李婵才看清她的模样。看着面容倒也是不俗,只是妆容过于艳丽反倒有几分不伦不类。
身边李炎早已收敛了情绪,神色寡淡道:“皇姐与朕感情甚笃,见皇姐如同见朕!皇后见了皇姐为何不行礼?”
便是李婵也看都这位瘐皇后的面容似乎扭曲了一下,“陛下,这如何”
“怎么?难道皇后觉得朕的旨意不够用吗?”
“妾不敢!”瘐皇后深深地低下了头,再抬头已经笑颜如花朝李婵行了一礼:“请长公主安!”
李婵转头看了一眼阿弟,顿了顿,才伸手将皇后扶起。
“弟妹有礼,本殿下多年未回宫,差点都忘了宫中礼仪了。”
李婵不过刚刚虚碰了瘐皇后一下,她便已经站了起来。
但是面容温顺平和,挂着无一处不妥帖的笑容。
“皇姐初入宫中,若有什么东西不足用的,妾一定尽心为公主准备。还望皇姐多多垂怜,常到我宫中坐坐,也好与我说说话,打发打发闲情。”
初到宫中?李婵眉头一挑,但也不想在今日就扯出风波,正欲开口应下,却被身旁的李炎打断:
“皇后恐怕不知,朕已在朝上加封皇姐为长公主,你要便称皇姐尊号才是!”
这便是连一句“皇姐”也不让皇后喊,只让她尊称李婵为长公主。
不论三人身边众宫人心中如何想,就是李婵对阿弟让皇后当众如此下不来台也有些心惊。
可李炎话还没说完,“皇姐身为长辈,也是你来她宫中拜访,如何有皇姐去你处坐坐的道理。
皇后,你瘐家便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
这话不能说不重了!若这话一传出去,那瘐家女郎们都如何自处。
饶是瘐皇后此刻也立刻大礼朝陛下请罪,“妾惶恐,是皇长公主殿下这次回宫实在是大喜,妾一时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见状,李炎微微颔额,“如此,皇后便回宫思过吧。”
叩拜在地的瘐皇后顿了顿,“诺!谢陛下宽怀。”
事罢,李炎也不再去看地上的皇后,仍绷着脸,但却伸手将李婵拉走。
“皇姐,朕带你去你寝殿看看,若有不顺意的,朕亲自让人给你换!”
此话,便是又打了瘐皇后的脸了。
李婵面上不显,心中却百转千回。
虽说阿弟必定不是心甘情愿娶得瘐皇后,但瘐太后尚作主后宫,瘐家也仍在前朝把持朝政,再如何阿弟也不应把皇后的脸面置于地上踩。
就算是前世,李婵也只是隐约感觉到帝后二人不睦,但表面上阿弟依然给了皇后应有的脸面。
前世的李婵在皇后面前也绝没有这般礼待的,毕竟她虽为皇亲,但到底皇后才是六宫之主,地位超然。
阿弟这样一闹,不仅是驳了皇后的面子给她做脸,而且像是刻意不让自己与瘐皇后接触!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李婵略略皱眉,隐隐只觉得有什么超出她意料的事情发生。
想着到殿内后,定要好好问一问阿弟。
没成想她们前脚刚踏上殿门前的玉阶,后脚便有内侍跑来传话:
“陛下——太后请长公主殿下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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