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两人准备出发,背上书包就要往大门走,蒋漓遂即出了厨房,赶忙叫住他们,而后一面走一面解下围裙,走到沙发旁很自然地顺手将围裙搭了沙发靠背上,风潇知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一定是要说开车送他们去学校,于是忙摆手说:“您不用送我们,您还是在家歇着吧。”说完拉起景乐的胳臂快步出了家门。
“这孩子……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蒋漓欲要迈步去餐桌旁收拾碗筷,谁料风潇又打开门探进头说了句:“老妈再见。”
蒋漓抬起胳膊,手背朝向大门,同时前后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路上注意安全。”
风潇微笑着朝她比了个ok,而后关上门,同景乐乘电梯下了楼。
他当然不会乖乖去公交站台等公交,光是公交车的尾气味儿就够他受得了,然沂城市交通法则内又有条中小学生不能个人骑电动车上学的规定,所以他只好带景乐去了小区附近的共享单车停放点,想到共享单车没有后座,又只能扫一辆,便出了个法子。
待他开了锁,掏出一小包纸擦了擦车座上未干的雨水,然后抬腿坐了上去,两腿撑地,继而侧过身指着自行车脚蹬上端的杠说:“景乐,你扶着我的肩将两脚踩杠上,小心点。”
景乐按他的话进行了实操,两脚踩上后又朝外挪了挪脚,以免被共享单车车轮上的钢条挤到脚,“这……能行吗?”
风潇说:“放心,我车技不差,摔不了。”
他的意思是这杠能不能支撑他的重量,而不是怀疑他的车技。
“走了。”风潇说:“你扶好我。”
景乐抓牢了他的双肩,“好了。”
风潇右脚踏上脚蹬,朝前用力,继而顺势将左脚踏上,缓慢加速,越骑越快,几分钟后抄小道上了凌云路。
只听他上了大道说:“阿拉伯的劳伦斯曾说,速度是人类灵魂里第二类古老的□□,他这人觉得汽车束缚,偏爱飙电单车,最终确也因车祸丧命……速度能给人带来快感不假,早晨适当的运动能让人的一天充满活力、振奋精神,正适合我们,当然,我会小心的。”
一闻此言景乐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命在自己手里总比在别人手里放心得多,自己骑车时骑多快都不觉得有危险的可能,可一旦坐上别人的车,即便别人的骑速还没自己的快都仍会格外担忧。
表姐骑电车带他去舅舅家那次,一路上几乎都持续在高码速上,拐个弯仍不知减速,以至于连人带车差点飞出马路牙子,还好表姐反应快,保了平安,后来每次想仍会心有余悸,这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快感,倒是吓得他魂都快飞了。
*
雨过初晴,空气清新,只一吸气便沁了少年的心脾,湿润的凉风拂面,掀起少年的刘海,两道路灯未熄,暖黄色的灯光在少年的脸上玩起了跳跃式映射。
路旁各式各样、高低错落的建筑仍蛰伏在黛蓝融合黛黑笼罩之下的昏暗里,周遭的一切因少年飞快的骑速而离少年忽近之又忽远之,最终统要模糊在少年的身后,变成蚂蚁般大小的黑点。
行在大道上举目望去,原先蓝白渐变的东方天际已掺和了红橙黄三色,眼下这份温暖的美丽仿佛全然被收纳进了地平线与楼线连成的轮廓里,再追着朝霞骑上几多分钟,那柔和的晨光便要翳了少年的前身。
忐忑不安成了暂时,他的心将要醉在这目光所及之处的美景里。
又不过十分钟,他们到了陡坡前,骑单车带人爬坡可不是件轻松事,为了不再累着风潇,景乐选择走路上坡,于是风潇将共享单车在附近的停车点还了,然后与景乐一同走路上坡。
这时,钱琛家的车不知从哪个弯绕上了凌云路并停在了陡坡下的路边,只见钱琛将头探出车窗,朝景乐与风潇大声喊道:“风潇!等一下哥们!”然后忙开车门下了车。
司机忽然想到还没问钱琛问题,于是下了车追他,“小少爷,小少爷……”
钱琛追上风潇与景乐后才回身,“什么事?”
司机弯下腰,两手扶膝,缓和呼吸,而后抬起头笑着问:“今天下午需要我来接您放学吗?”
“不需要。”钱琛说:“其实您也不用执意要送我来上学,您瞧这多不方便,我见了同学都不能及时、正常打招呼。”
“您今天下午要去哪里?”司机知他一旦说不来接他便说明他定要晚回家。
“哪儿都不去,我还能去哪儿。”钱琛说:“enn…我给您打电话了您再来……我说林叔,我一直都这样啊,您怎么每次都要再问一遍?难道……您在帮我爸监视我?”
“那当然不会。”林忠不自然地笑了笑,“没事了,您快去学校吧。”
林忠已经在钱琛家做了三十年的司机如今他六十二岁,已过了退休年龄,仍不退休是因为钱正需要他,另外,他打心眼里敬重、信任、佩服钱正,认为钱正是个人好心善的大老板,真心实意愿为他效劳,他很乐意在钱正手底下工作,并且很热爱钱正给予他的这份职业。
林忠与钱正的交情不浅,表面上是上下级关系,实则钱正一家早已将他当做了家中的一份子,所以钱琛才管他叫林叔。
80年代那会儿摩托车正兴起,二十四岁的他对其一见倾心,于是起早贪黑干苦力挣钱,终是赚得了一辆,而后自我摸索着学了学,算是无师自通,没过多久又去考了摩托车驾照,往后便开始以骑摩托车为乐,还浪荡了一段时间,当然也有炫耀心理。
两年后他结了婚生了子,只好收了向往潇洒的心,开始正正经经工作,但他没什么学历,只有会开摩托车这一个职业技能,便选择了以开摩的搭客为营生。
他32岁那年,一个夏季的午后,因疲惫和高温而使他精神无法集中在开车上,以至于不慎撞上了一辆突然刹车的汽车,好在他车速不快,无人受伤,倒是将那汽车屁股的一侧撞了个面目全非,汽车司机当即怒气冲冲地下了车,不但口出污言秽语,还叫他赔钱,简直是狮子大开口——1992年的一千块钱相当于如今的万把块钱了。
他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六口的开销全靠他一人维持,他一个开摩的实在拿不出一千块钱的巨额赔偿,当时兜里也就有个四五块钱,汽车司机跟他杠上了,说要报警,他不明交通法确也害怕,一旦报了警,恐要将他的摩托车扣押了去,于是他跪下求汽车司机别报警,哭诉自己的无能为力。
当时要去谈生意的钱正目睹了全过程,也耳听了全过程,觉得汽车司机有错在先还蛮横无理,于是想来帮跪地的那个人解围,然后下了车便对那汽车司机说,“给他半年时间,我保证,半年之后他一定将一千块钱如数给你,先打个欠条,我这儿有笔和纸。”
然后将笔和纸递给林忠,并对他说:“将家庭住址也写上。”
林忠没法子,只能依靠这个看上去仪表堂堂的陌生人,便照做了,写完后将纸条递给了汽车司机。
汽车司机撇着嘴看了一眼后说:“若是半年之后他仍还不上呢?那我不是就亏了……要不报警得了。”
闻此言,钱正撕下一页纸,写上自家的住址和自己的电话号码,继而递给汽车司机,“如果他半年后仍还不上,你可以来找我,我替他还。”
如此,这事算是暂时了结了,了解到林忠家庭条件不好,接下来的半年里,他先是找来一个人教林忠学开汽车,未曾料到林忠在学车这方面挺有天赋,他很快便精通了,而后便帮他考到了汽车驾驶执照,并叫他做了自己的司机。
之后先给他预支了一千块钱叫他还赔款,然这一千块钱要分别从往后每个月的工资里扣除一小部分,直至将一千块钱扣完为止才恢复正常月薪,如此做既帮了他又给了他尊严。
知遇之恩无以为报,于是便以赤诚之心效劳于钱正,三十年任劳任怨,先是亲眼见证了跟自己年岁相当的钱正的葡萄酒生意越做越大,而后又改行做了房地产,房地产这条道虽曲折,前几年不景气,但钱正这人骨子里有种不成功不罢休的精神,如此造就了他后来的风生水起,并创立了公司——中正地产(以住宅产业为主,集旅游综合体、体育及文化产业于一体的特大型企业集团,中正集团),目前名列国内房地产开发公司前三。
钱正知他老实忠厚,值得信任,便放心将钱琛交由他看管,以此实时了解钱琛的去向,算是在钱琛的生活里安了一个全方位活人摄像头。
钱琛那对学习不转弯而对学习之外的一切都转弯的脑袋瓜当然识破了钱正的计谋,肯定了钱正是要林叔监视他的不当行为,不然绝不会忍心将跟了自己多年的老司机突然跟他那位已经熟透了的年轻司机换了换,看透不说透,他把钱正跟林忠两人骗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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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了啊兄弟。”钱琛笑得够欢,又看了一眼景乐,“你俩怎么在一块?还骑一辆车,我早就见你俩了,你俩是半路碰上的?还是这倒霉货去你家了?”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风潇止了步子,正颜厉色地说:“不会就闭嘴。”
“行行行,我说景乐行了吧。”钱琛又看了一眼景乐,而后说:“算了,不问了,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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