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风潇已不再辗转反侧,像是进入了慢波睡眠,窗外的万籁因风雨的无礼不得安歇,好在屋内隔音,景乐沉湎于这岑寂的阒黑中,内心是少有的放松与安然。
安宁平静、没有挫折苦难的人生犹如白开水般索然无味,他的人生里尚还没有甘甜,如今的苦涩也不至于侵蚀他的心,算是刺激了味蕾,日后哪怕是来那么一丝微甜,都将比那些人生里总有蜜罐品尝的人感受到的甜甜上百倍也不觉齁得慌。
想到风潇方才说的“事事遂愿”,他想——倘若万事皆遂人愿,那么除人类之外的大自然恐要气愤到决心要将人类全全铲除了去才肯罢休怒火,人心难测,贪婪无度,任梅花鹿也没想到人类一面在保护它一面又想要得到它的犄角……大自然将动物的残忍看在眼里,心道动物是要生存下去才不得不做出残忍的事,于是包容、接纳、允许动物的残忍,然动物非但不肯承认自己的残忍而且将动物之外的大自然作为再次施以残忍的对象,终于,大自然因动物的贪念而愤怒至极,以自然灾害惩罚动物,动物为之恐惧,确也死性不改……
不知几时,他在夐(xiong)无边际的沉思中缓然睡去,送走一天的疲劳,迎来远见如海市蜃楼般虚实难料的梦境,现实不怜人,梦境却怜人,突遇不妙时它至少会惊醒你,然现实会在你突遇不妙时即刻吩咐巨浪将你拍到濒死,然后再吩咐被大海所包容的巨鲨一口一口将你撕碎。
彼时万籁安歇在清晨里,风雨早止,看似无垠的黛黑里钻出几块花边形轮廓的深蓝,东方天际是白蓝渐变,天已蒙蒙亮,等不多时,太阳将携新生以朝霞示人,尔后冉冉而升,那万籁还没歇息好便又要开始遭受人类的搅扰了。
生物钟的原因,景乐醒了,一睁眼便被风潇那张距自己眉毛大约仅有两厘米之远的脸吓了一跳,自己睡得端端正正,睡之前什么样,现时大体上仍是什么样,仅是将头扭了一侧而已,然风潇已然放飞自我,不论是胳膊还是腿都没在原来的位置好生待着,而是统压在了自己身上,一时间不敢做大动作也不敢叫醒他,怕这般模样叫醒他会落得两人都极其尴尬,只待他自个翻回去。
天还没完全亮,屋内自然昏暗,这般看风潇尚能看清他的五官轮廓,是张无可挑剔的脸,不知他另一面的人一定认为他待人冷淡,其实非也,他的内心装着阳春三月的暖阳。
被人庇护、偏袒的感觉很幸福,尤其是被一个只对你一人好的人呵护,他瞬间悟懂了一句话——恃宠生娇的人始终比那些无人相与还尤其任性的人有傲的资本。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认为遇见风潇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如果从前所有不堪的折磨都是在为遇见你而预备,那么一切痛苦都值得。
景乐——这种感觉对吗?怎么会有种罪恶感,忤逆世俗的规则会得以什么样的惩罚?无数个鄙夷的眼神?倒也无伤大雅,又不是为他们而活。
——转念一想,我还要感谢那个枉为人师的变态,如果不是他,我绝不会对这么好的男孩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这种好感很特别,我很喜欢。
那年他上小学四年级,和煦的海风正携着春的气息催促青涩的少年快快长大,比起在家里忍受二叔二婶、表哥的打骂,他更愿意待在学校,即便他不爱说话、不合群,却享受着从别人而来的快乐,同学的笑脸使他的内心欢快,在家里是看不到纯粹的笑脸的,总是带着几分嘲弄,是一种将自己的快乐凌驾于别人痛苦之上时才露出的笑脸,令他厌恶,所以他希望过着永远没有周末的学校生活。
可这份纯真的快乐却叫四年级下半学期新换来的班主任给佐上了不同的感觉,任谁也不会料到,那位平日里戴着一副方框眼镜、举止文质彬彬、长得白白净净、年龄才二十六岁的男人竟然是个有□□的精神病,一次又一次猥亵他,误导式启蒙了他对性的认知。
他当时小,根本就不明白老师为什么那般对他,另外,老师很温和,没有对他施以暴力,但每次到最终总会用不能算作凶悍的语气以“掐死他”这句话相威胁,目的是警告他不要去告状,可老师说着最狠的话,用的却是极温柔的腔调,比起婶婶的大嗓门,老师差了一大截,他并没有害怕之感,也并没有要去告状的打算,只是觉得很奇怪。
后来上了初中,一次学校专门请来专家为学生们普及性教育的知识,他听了后才明白自己的性取向已经脱离了正轨,于是他在上微机课时将自己的情况和遭遇以文字的形式输入了引擎,搜索后得知的结果不但令他对那位老师产生了厌恶,也同样对自己产生了厌恶,那时他觉得自己像个异类,在究竟是要坚持选择同性恋还是要选择异性恋而强迫自己改正之间摇摆不定,始终化解不了心中的矛盾,即便他当时很清楚自己早已对女孩子没有任何感觉了。
再后来他上了高中,思想比着初中时代的自己有所成熟,了解得多了,懂得也多了,尤其是人情世故,看透了人性,更重要的是知晓了跟自己一样的人还大有人在,于是就欣然接受了这样不正常的自己,终是跟自己的心化了干戈为玉帛。
束缚了自己多年的枷锁终于卸下,忽然感觉浑身轻松自在,郁闷比着先前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潇潇景乐起床啦,快六点了……”蒋漓边拍门边大声喊,生怕他们听不见,昨天早上的场景历历在目,今天可不能再任他那般慌乱了,连早饭都没吃好,早饭很重要,不能潦草对待。
闻声,风潇无可奈何地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拿过手机,开屏看了一眼时间,才五点二十,遂苦楚地拉着长腔说:“妈,谢谢您提醒,非常好,下次请您不要提醒了,您这一提醒,我绝不会再忘记定闹钟了。”
话音未落,景乐提醒风潇:“周六早上不跑操,你要还想睡可以再睡会儿。”
闻此言,风潇有些振奋,睡意将消,忙说:“妈,我们今天早上不跑操,六点半去学校都不晚,七点才开始上早自习。”
“那行,不催你们了。”蒋漓去阳台摸了摸校服和景乐的鞋子,已干得差不多了,可穿,于是一件一件地将其取了下来并给他们送了过去,然后又将景乐的鞋子放回了门口处的鞋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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