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央,楚逍燃一身冰蓝色衣衫,身前是一张檀黑色的伏羲氏古琴。
将双手轻轻放置于平直的琴弦上,下一瞬他周身气质骤变,恍若天界谪仙,隐隐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手起手落间飘出一阵清悠的曲调,蕴含着淡淡的忧伤。仿佛是来自云端之上那般遥远的呼唤,使人想要拨开迷雾去追寻那抹即将消失的虚幻飘渺。
不知不觉间在座的人都已经被吸引,在静默中逐渐忘我,与人与音一同沉醉。
楚逍燃垂着眼睑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随心而动,配上他那副绝色的容貌,偶尔抬起的头使人呼吸一紧,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种东西让人抓不住,却忍不住想窥探一二。
就连之前那些嘲讽他的人,此刻也因为这样的楚逍燃而轰然心跳加速。
这样的男人,果真是妖孽……
靳衡深邃的眉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楚逍燃看,墨色的瞳孔中只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
这种感觉让靳衡觉得有些奇妙,仿佛周身一切事物连带着自己,也一同陷入一片暗色,唯独只留下楚逍燃那块方圆之地被光芒所覆盖,而自己是那惟一看着他的人。
黑暗中,靳衡的目光从未从楚逍燃的身上移开过,那双原本不含半分情绪的眼眸中有那么一瞬闪过一抹惊艳。方才与楚逍燃不经意间的对视竟让他生出些许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是什么,也不再过多思考了。
…………
末了,弹跃的琴弦在楚逍燃手中归于平寂。抬首间眼眸里的清冷幽沉在指节离开琴的一瞬,褪去成一缕温和淡然的春风。
“啪啪啪——”许南城拍起手来,却不过多言语,只是朝楚逍燃笑了笑。
众人这才从如梦似幻的视听盛宴中回过神来。
“你弹的这首曲子可有取名?”君怜苓也才从方才的琴声中反应过来,整理好思绪问道。
“回公主殿下,此曲名为《天空之城》。”
“这名字甚是好听,曲子也颇为稀奇,这是你自己独创的吗?”
“公主过奖了,《天空之城》并非草民所创,而是一位老前辈授予草民的。”也是自己最喜爱的琴曲。
楚逍燃的母亲夏晚出身于书香门第,在世时尤其钟爱古琴,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温柔含蓄。小的时候楚逍燃弹钢琴弹的无聊了,对夏晚的古琴生起了新意,同样都是琴,弹出的调调却是异曲同工。
有次夏晚弹琴时,见自己宝贝儿子趴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似乎是也想学:“燃燃,想跟妈妈学琴吗?”夏晚把小逍燃抱到腿上,亲了亲他圆嘟嘟的小脸蛋,轻柔地寻问着。
“想~”小逍燃奶声奶气。
………
但小逍燃学了没几个月就打退堂鼓了,古琴比钢琴难多了。
其实楚逍燃古琴弹的并不是很好,别的曲子都马马虎虎,唯独把《天空之城》学的很好。
新鲜劲儿一过,小逍燃就觉得没意思了。
“你呀,真是三分钟热度。”
“去玩儿吧。”夏晚一脸柔和,宠溺地摸了摸小逍燃的发顶。
现在想想,那时候是和母亲待一起最久的时光了。后来父亲公司蒸蒸日上,母亲去公司当起了贤内助,陪伴自己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再后来……
回想至此,楚逍燃的眸色黯然了几分,难言的伤痛被克制住化为一片墨色。
从方才弹琴的时候,靳衡就暗自观察着那人的一举一动,那一抹暗自神伤被靳衡很好的捕捉到。
靳衡手指轻轻叩击着案几,若有所思:他在因何而悲伤?他在想些什么?
………
楚逍燃内心始终有一处充斥着难言的惆怅久久挥散不去,从宴会结束持续到现在。下了马车后楚逍燃想直接回房间一个人静一静。
“站住!本王让你走了吗?”
“跟过来。”说完靳衡只留下一个漆黑的背影。
楚逍燃摇头苦笑,突然生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感,深吸了口气:“是。”
亦步亦趋跟着靳衡来到书房,关好门。
“今日看你玩的不亦乐乎,现在本王该跟你算算账了。”靳衡突然开口。
这个人渣又在发哪门子疯啊,一天不折腾自己就难受是不是!
靳衡见他眉头拧起一脸疑惑,轻嗤了一声,用眼神示意楚逍燃去桌案旁:“写几个字给本王瞧瞧。”
楚逍燃顺着视线看过去,不知他是何意。桌案上铺着一张洁白的宣纸,旁边摆放着蘸好墨汁的毛笔。
好端端的叫我写字做什么,难不成是想试探些什么吗?直说不就好了,反正自己还不是任其捏扁搓圆。
见楚逍燃依旧站在原地不为所动,靳衡神色闪过一丝不耐:“本王再说一遍,写。”靳衡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命令道。
“请王爷恕罪,草民并不识字。”楚逍燃心道自己虽然也练过书法,但谁知道你们用的是楷书行书还是些其他什么字体。
靳衡冷哼一声:“现如今了还想继续欺骗本王吗?”没耐心跟他继续耗下去,一脚踹向楚逍燃腹部。
“今日口齿那么伶俐,还敢说不识字?”靳衡最讨厌别人欺骗自己,一想到这件事他就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满腔怒火。
“唔…”楚逍燃呻吟出声,对这突如其来的一脚毫无防备。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整张脸像白纸一样毫无血色。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府像是被人用力撕扯着,捂着腹部从地上强撑坐起身。
这个死人渣下脚可真狠啊!
楚逍燃快速的搜寻了下记忆,发现梦里并没有提到原主不识字。
“草民并没有欺瞒王爷,草民在来到风雅楼之前曾经历过一次人身变故,自那之后脑中赫然一片空白,将以前的事都忘记了。”
楚逍燃觉得自己其实也称不上撒谎,他的的确确出事故了,还有恒古未有的一级大事故——穿越!九头牛都拉不回现代来的那种。就算能回去,自己估计也只是一具死透了的冰冷尸体,运气好点儿的话,说不定能是个半死不活的植物人。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楚逍燃来说都没有丝毫可以称之为“活着”的意义。
还不如在这个世界先苟一苟,就算没有金手指,也要抓住任何可以活着的机会,在此基础上一步步往上爬,让自己慢慢变得强大起来。
没有龙傲天的光环,起点就变得微不足道,隐忍坚持就显得尤为重要。
靳衡冰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深沉的眼眸死死盯着楚逍燃的脸看,仿佛要从面前这人脸上盯出一个洞来。但是对于楚逍燃的解释并未作打断,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昨日醒来后,草民只觉一阵头痛欲裂,而后竟是奇迹般地想起了诸多前尘往事,就连自幼在学堂熟读的诗书也遽然记起了许多。”楚逍燃见靳衡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继续说道。
“此次恰逢怜苓公主生辰喜宴,王爷事物繁忙,今日又时辰紧迫,草民头一回随王爷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故而倍感孤陋寡闻。”
“草民惊叹于大殿之上的盛景,一时之间也是迷了心智,有些许忘乎所以,未来得及禀告王爷,确是草民的不对,不妥之处还请王爷恕罪。”
楚逍燃口头上这么示好着,心底却冷笑着:我才没有错,要说有错也是遇到了你这个死人渣!
靳衡这回出奇的有耐心,听完他一通长篇大论的解释后倒也没有生气。
“是吗?本王很是好奇,别的你都还记起了些什么?”靳衡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楚逍燃。
“回王爷,草民只忆起了一部分,这些事物间脉络不清,或有残缺,草民一时之间也理不清楚,不知从何说起。”楚逍燃并未正面作以回复。
大哥你放过我吧,别再问了!我又不是安徒生那么会编故事,况且就算编了你也不会信的啊。
一个虚无的说辞总是需要用不计其数的理由去填补,倘若进了死胡同圆不回来了你又怪我骗你,然后继续折磨我。我才不挖坑自己往里跳呢!
言多必失,我选择闭嘴。
楚逍燃希望靳人渣能看在自己这大半天费尽口舌,并且态度还算不错的份上,就此终结话题,翻篇。
靳衡抿着薄唇,目光流转,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人,漆黑的眸子酝酿着,仿佛在判断他所言的真实性。
半晌,“这件事就此作罢,本王不予追究了。”靳衡平静地说道,继而移动黑靴往出走。
楚逍燃原本还提着一口气,听到靳衡如同大赦一般的罕见慈悲也是放松了下来。就在此时:
“楚逍燃,你最好别骗本王,不然让本王发现了,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在与楚逍燃擦肩而过之时,靳衡突然侧过头看着他的发顶,冷不丁地提醒。
“草民谨记,谢王爷。”楚逍燃低下头回道。
靳衡便不再多言,径直出去了。伴随着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人影也渐渐地淡去,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
“咣当——”只留下一扇大敞的门对着楚逍燃。
外面的树木婆娑作响,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凛冽的冷风,穿门而过落在栖息在原地绝美的男子身上。晚风微凉,楚逍燃打了个冷噤。
也不知道靳人渣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总觉得他不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楚逍燃呼了口气,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后面还会发生些什么又有谁能知晓呢。
楚逍燃立在原地,墨色的眸子看向窗外微微出神,与无尽的黑夜融为一体。
一片沉色,什么都看不清,就如同自己如今的命运一般扑朔迷离。该何去何从呢?黑夜无法告诉他答案。
楚逍燃眼眸微沉,自己是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的,是该好好考虑考虑之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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