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icu里没有时间观念,常亮的led灯,永远看不到的太阳。每个人都精炼成一个符号,代表了生命的来来去去。
躺在icu里的更是感受不到时间,永远此起彼伏的各种仪器声,病人的□□声,间或家属的哭声。
春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昏迷中醒来的。
隐约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但听不出是哪个方向,恍恍惚惚,想辨认,却分不出,想睁开眼,却又不知道怎么睁眼。
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意识始终处于一片混沌中。
清醒过来的时候,眼皮仿若有千斤重,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透过微微睁开的缝隙,能看到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可他分不清方向,感受不到距离,甚至不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无意识地挣扎动了动在床边捆住的手脚。
护士刚吸完痰正调整参数,春水一动,她立刻发现,一低头,第一次看到了在icu挣扎了很多天的春水睁眼,他的眼睛比自己想象中还好看。对上了春水的眼睛,眼并不聚神,人还处在不清醒的状态下。
但她心中仍感到了巨大的惊喜,毕竟在每次大家都以为他挺不过去了的时候,再给每个人希望。伤得这么重,炎症感染并发症汹汹,这么多天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抢救,光是病例都快要写成书厚了。
生命体征稍显平稳,大家已经做好了“长征”的准备,没想到他今天竟睁了眼睛。
这必须说是奇迹,每一个顽强的生命都值得敬佩。
喜上眉梢,赶紧转身小跑着去叫医生过来。
……
两家人已经在icu门口熬了整整8天。
对于在门外的家属来说,每秒钟都度日如年。
听见里面的护士出来喊奚春水家属,刚从公司赶回来替春水父母班的吴权安“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仅仅一周多的时间,旁人眼见着本来身材相对壮硕吴权安,日渐消瘦,现在五官看着格外深邃,侧脸的线条更加冷冽,亲切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刚硬的轮廓。
虽略显憔悴,但是整个人并不邋遢。
吴权安在手术室门口昏过去后,大家都担心他因为这下打击太大经受不住而倒下,双方父母更是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两个孩子同时倒下怎么办?!
没想到的是他在昏睡中醒来后,一下子满血复活回到了平时的状态。
不偏激也不固执了,第一件事该吃饭吃饭该喝水喝水。另一边反倒安慰起了守在病房里的满心担忧的父母。然后又第一时间安抚好春水父母的情绪,把这件事对家人的冲击降到了最低。
最夸张的是,吴权安不单单顾着春水,公司的事儿也没放下——除了头三天告了假,那时春水分分钟都是吊着一口气,一天下得病危听到后来都麻木,更别说后来又进手术室做了两次大手术。
等到春水病情稍微向好,他就恢复了照常上班,毕竟医院两大家子人都在守着,他每天两点一线,除了公司就是医院。林升他们几个好哥们儿,谁也不敢多说,生怕哪句说错,心里都在暗自担心他这莫不是强弩之末。
春水要是活不了,吴权安会怎样?
只有吴权安知道,每晚家人让他回家休息不让他守夜,他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也照做,可他根本睡不着,有时就在阳台上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睁眼到天亮。每天能熟睡一会的时间,偏偏是去医院的路上那短短一会……
吴权安心里明白,春水一定会活下来的,如果春水真的坚持不住了,那一定是他太累了。自己尊重他的选择,在春水醒来之前,他只想把自己该做的做到最好,他想如果春水醒来时,一定不希望看到一个把事情都搞砸了不修边幅的自己。
“奚春水家属在吗?”
“在!”
“病人醒了,跟我来一下。”
吴权安在门外其他家属羡慕的眼神里,跟了进去。
吴权安跟着护士进icu大门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点忐忑的。
因为他下班后赶到医院,早就过了探视的时间。过了时间能被允许进入的,很多时候,是“最后一面”。
不过听护士帮他消毒穿隔离服时又说了一遍春水醒了,刚才怕自己听错了而悬起来的心,落了地,踏实了。
icu只有在每天下午三点半到四点设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吴权安正常上班之后,这段时间都是春水爸妈姐姐自己爸妈和好友进去探视,虽然每天每个人都会悄悄拍几段小视频发给自己。
但是吴权安一个也没敢点开过。他实在是看不了春水在里面遭罪的样子。
由于受伤时腹腔被污染,虽然手术及时还是引起了腹膜炎,再加上后面几次手术创口太大,就算再精心的护理,对于没有抵抗力的身体来说,局部感染也不能避免,总之伤口愈合情况特别不好。
上一次探视,刚进去就看到春水床周的帘子拉着,走进去才看到护士这边正在给春水清理创口更换纱布,伤口像蜈蚣一样缠绕在骨瘦嶙峋的□□上,由于感染,有的位置并没有愈合,还在渗出着组织液。春水不能自主呼吸,借由呼吸机维持着生命,无知无觉,任人摆弄。按理说家属探视的时间护士是不会做这些的,可是春水的凝血太差,血一直在流,只能勤更勤换。
春水身上除了纱布略略盖住交纵缝合的伤口,还有固定在皮肉里面各种管子,为了防止意识不清焦躁时扯动管线,手脚都被束缚带绑在栏杆上,吴权安光是看都疼,想伸手掖下被子,但又怕碰到哪个不该碰的管管线线,末了只能抿了嘴在一旁站着。凝视着春水干巴巴没有血色的身子,因为太瘦,被呼吸机吹动的胸腔上上下下起伏显得特别的明显。眼前的春水,如果不是仪器显示他的心脏还在跳动,真的和一具失了灵魂的尸体没有区别。
当时的吴权安除了心疼,在潜意识里是不愿接受眼前春水的样子的,不是因为春水脱了相,而是因为春水无声无息,仿佛已经离他而去,更懊恼自己除了在床边握着春水冰凉的手哽咽着说上几句加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
消毒换好隔离衣,吴权安又一次踏进了icu。
icu里整个环境是全封闭的,没有窗户,只能靠各个显示屏角落里的时间来分辨是白天还是黑夜。
而睡在病床上的人,区分昼夜就是靠灯亮和灯灭。在里面时间待长了,生物钟会乱,就连里面医生的睡眠也并不是那么规律。
若能准时下班,大家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外面去,哪怕是看看冬天的冷雨,也比这里的气压松快很多。
春水的床在里面一个角落的位置,相对整个icu的其他床位,他这一隅比较清静。季叔说风水上来讲,这张床上住过的人,都活了下来。他们做医生久了,有很多东西也不得不信。
在护士的指引下,吴权安快步来到了春水的床边。
昏迷了多日的春水,正半睁着眼睛,视线低垂在眼帘的下方。整个人看起来比上次探视又缩水了一圈,吴权安甚至怀疑春水此时坐起来的话,脖子能否支撑住脑袋。上前虚握起春水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手中冰凉僵硬的指尖感受到外界触摸,春水缓缓抬起了眼帘,忘向吴权安的方向,大眼睛清澈却空洞,每眨一下眼睛,格外费力。
对视间,吴权安再迟钝也看出了不对劲,春水的眼神涣散,说是清醒了睁开眼睛,可是神态更像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中。
回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医生,眼里满是疑问。
医生轻轻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吴权安先不要发问:
“他刚醒来比较焦躁,可以听见我们说话,你陪他呆一会吧。”
吴权安自然是明白医生的意思,了然地点点头,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春水,我是权安,我在这。”吴权安一手扶着床栏,一手仍旧握着春水的手,上前凑近了,在春水耳边轻轻细语。
说完过了几秒。
吴权安觉出手中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某根手指在自己的手背上,极轻地点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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