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指征向好之后,每日镇静剂的用量是在逐日减少的,呼吸机不能用太久,否则如果仅剩的左肺再肺功能衰竭就不好办了。
所以当看到春水醒来,护士除了没想到他能醒的这般快,却也没太意外,赶紧去叫了医生过来检查。
春水觉得自己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耳朵能听见周围的声音,可是传到了大脑里却没办法把这些声音和人们说的话处理并理解。
睁开着眼,床边围着好几个医生和护士,可他眼前所见全是模模糊糊的虚影中夹杂着亮亮的光点和黑黑的光斑,好像加了电影特效。让人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似是梦中。
医生在他旁边和他说话,说了很多句,然而他听不懂,每个字都不明白。
不能自主呼吸,脱离不了呼吸机,嘴里的管子让春水不能说话,难受不用说,光是想动一动因为手脚都被缚着。
医生护士在身边说话加上仪器的声音,春水听来格外嘈杂,越听越难受,头痛欲裂,无力地皱起眉头,身边的仪器已经开始滴滴作响。
医生好似发现了这般状况,没一会,耳边恢复了安静。
身子慢慢松懈,镇静剂和止痛剂的作用让春水感觉自己好像漂浮在半空,半睁着眼无意识地瞧着眼前的光斑。
命运真的残忍,在大家微微松一口气庆幸他命被救了回来时,更糟的在后面等着。
……
不知过了多久,春水耳边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他叫出自己的名字。
此时春水脑海中才慢慢浮现出自己的名字。
这个声音他很熟悉,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安心。
脑海中又有一个名字出现,吴权安,连带着一张对应出来的成熟面容。
但是春水却不知道为什么吴权安会出现在这里,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哪个城市,不知道今昔何年,不知道一切、所有故事——重度脑震荡,在他醒来之前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对他造成怎样的影响,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醒来。
近事遗忘,脑外伤后遗症之一。对春水来说,大脑仿佛按了暂停键,留下了一块橡皮擦。
偶像剧中的情节,在现实中真实上演,现在春水的大脑,暂时回到了一张白纸的状态。
吴权安是春水最亲近的人,自然是一眼就能发现春水的不对,可如今春水刚刚醒来,吴权安也顾不得那么多———不论春水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他活着就好。
见到春水对自己的声音有反应,吴权安的手包住春水细弱冰凉的手,俯身趴在床边在春水耳边唠唠叨叨说了起来,语气缓慢而轻松,单单只说了最近对春水的想念和担心,自己又拿下了哪几个项目,唯独没提在春水身上发生的事儿。
春水眼睛望向吴权安声音发出的方向,睫毛疏长,偶尔轻轻眨一眨。
其实对吴权安在耳边说的话,春水能听懂的不多,只是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很舒服。
由于醒来时被医生全身上下查了一遍,折腾这一通,体力消耗也不小,在让人心安的声音中,春水不一会就又陷入了昏睡。
……
春水睡着后,吴权安没着急去找医生。探视不易,现在春水醒了,吴权安想能多陪他一会就多陪他一会。
可是接下来护士过来帮春水擦身,本想上手帮忙的吴权安,一看到缠缠卷卷的管管线线犯了难,平日帮春水按按身子没问题,可是icu里这些细节的护理吴权安是真不会,人家专业的肯定比自己强多了。
末了只能摇摇头,和护士道了辛苦,又叮嘱了几句,转身去找医生借一步谈谈。
而后,得知了又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结果。
因为现在春水的状态没办法主诉自己的症状,但从检查结果显示的颅内淤血和眼睛对光反射看来,有失明的可能,可是究竟是什么程度、是不是永久性的,这些都不好说,只有等到他慢慢恢复一点点看,走一步说一步。
这都是季新楚从开始就担心的,春水所受的伤,就算保住了性命让他活了下来,愈后的后遗症和并发症,会让他的生活毫无质量。
之后的每天,春水醒来的时间都比前一日久一些,只是呼吸机还脱离不了,伤口愈合仍旧缓慢,所以镇静和止痛药物也没断。
不过一切向好,慢慢的,春水醒来时开始对外界除吴权安以外的声音有了反应。
又过了大半个月,距离春水受伤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
icu下午探视时间,春水爸妈准时排队等在门外,春水妈手里拿着今天打算给春水读得书。
春水那日醒后,院内又组织了一次专家会诊。结果出来后,对着两家子期待的目光,季新楚却把话说得消极,当着两家老两口讲得都是最坏的结果,毕竟保命只是完成了第一步,后期的康复才是真正的千里之行。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二老一度做好了有个残疾智障儿子的心理准备。
某天起,也不知春水妈从哪儿看到说给植物人读书有可能唤醒他们,非要天天去icu里给春水读名著……任谁拦都拦不住。
在其他人看来,虽然春水伤得很惨,可也没变成植物人,大家都以为春水妈这是硬把春水当死马医。
直到后来春水爸道出了缘由:她这是较劲儿呢。春水小时候每天晚上睡前都缠着妈妈给自己读书,不读不睡觉,从幼儿园一直读到小学三年级,到了后来男孩子长大一些懂事儿了,没那么黏他妈了这才结束。
没成想现在春水醒了之后“格式化”了,偏偏就只对吴权安的声音有反应,作为给春水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春水妈能乐意吗?!对她来说,这和植物人有区别吗?!
大家恍然大悟,任由春水妈天天拿着砖头厚的世界名著进icu,反正春水在里面被照顾的妥帖,探视时间也确实没什么能让他妈再多做的。
今天的探视正赶上了春水醒着。
春水爸妈来到床边时,春水睁着大眼睛正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因为太瘦,现在春水的眼窝深深陷了进去,脂肪的流失让本来宽窄刚刚好的双眼皮又褶了几层,一睁眼,在瘦到两颊凹陷的脸上眼睛显得更大了。
最近这一周春水自己的意识和神志也开始慢慢恢复,如同灵魂正一点点回到自己躯体。每次醒来他都能在脑海中搜寻到一些零碎的记忆,虽然这些记忆没什么顺序和主次,但是也让他开始慢慢对周围有了感知。
并且他开始能通过声音辨别出每日来探望他的人,不同的人,哪个是爸爸,哪个是妈妈,哪个是林升,哪个是换药特别痛的护士a,哪个是擦身子特别仔细的护士b……
春水爸妈探视正赶上春水睁眼醒着这是头一次,之前几次都是护士帮忙叫醒的,但是即便是睁开了眼,对爸妈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
如往常,一旁的护士轻轻拍了拍春水的手:“奚春水,叔叔阿姨来看你了。”然后话锋一转,对着春水爸妈说:“今天他又好一点了呢,刚刚中午帮他换药时,知道看着我直皱眉头!要是能说话恐怕要说\"轻一点\"了。”
春水妈心中一喜,上前握住春水的手:“是么?春水……妈妈在这呢……能听到么……你爸和我……都在呢……”说到后面,声音中已染上了一丝哽咽。
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这么多天,说不心疼是假,每当想到春水健健康康时候的样子,再看看如今的病骨支离,春水妈总要在探视后背着别人默默哭上一会。
本怀疑是护士说来安慰他们老两口的,没成想,春水竟然真的有了反应。
闻着声音,春水视线转向了爸妈的方向,固定的呼吸器限制了他头的转动,可是二老能看得出春水是看向自己的。
春水妈的眼泪立时激动地流了出来:“春水!你能听到妈妈说话吗?”低头亲了亲春水的额头,“春水……你吓死妈妈了……能听到你就眨眨眼,要么握握妈妈的手行吗……小水……妈妈在这……”
春水妈越说越激动,亲着春水的额头,眼泪都滴到了春水的脸上,碍于在icu里,又不敢哭得太大声。
春水爸看到春水妈这个样子,赶紧上去要把她扶起来,然而就在这时,两人的动作定住了。
因为他们看到,春水的眼角淌出了一条细细的泪线,眼神仍旧望向这边,然后,春水慢慢地眨了眼,同时春水妈手里春水的手,轻轻合上,握住了她的一根食指。
春水爸妈高兴得差点在床前蹦起来,连着医生护士也跟着高兴,很明显春水已经有了意识。
春水妈抱着春水的手哭了一会,护士怕春水的情绪也跟着激动,赶紧安抚了春水爸妈,春水妈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又哭又笑着帮春水擦了泪痕,一口一个“小水你要加油”,“爸爸妈妈为你骄傲”,“你快好起来”,“大家等着你从icu出去”之类云云的励志话语。
春水本来刚刚能感受到爸妈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正一阵悲从中来,心中堵的难受,情感上因为爸妈的声音而有了情绪。
然而没过五分钟,就被自己母后大人的“励志演讲式”唠叨念了回去,再加上情绪起伏确实有点大,没等到探视结束,春水就睡着了。
当然这足够让春水爸妈开心了,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春水妈走出icu是带着笑容而不是眼泪,第一时间就给回了澳洲看孩子上班的女儿姑爷打了电话报喜,还洋洋得意自夸了一番就是坚持不懈念名著起了作用,那本砖头厚的书回头得当传家宝……
后来晚上吴权安再到医院,季叔开口破例让他进去探望了一下,白天春水妈已经打电话同吴权安报过一遍喜,可他实在是想自己再确认一遍,因为之前吴权安问春水知道爸爸妈妈是什么意思吗,春水在他手里划的是叉。
在春水的床边,吴权安先是给春水润了润嘴唇,医生说这几天要看情况试着让春水脱离呼吸机,不能总用插管,若实在不行,只能做气管切开。
微微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春水身下的垫子上有没有血迹,肺部的引流管拔得早,但是腹部的伤口愈合不好,一直被感染和出血拖拉,几天前才拔了最后三根引流管,就是伤口仍旧出血,直到今天身下的垫子上才没了血迹。
做完之后,吴权安宠溺的摸了摸春水干瘦的脸颊,在他耳边轻轻叫他的名字,用手指挠挠春水的下巴,过了一会,春水终于被叫醒了,睁开眼睛,半眯着,看起来并没睡够,没再听到声音就又要睡了过去。
吴权安赶紧跟春水说话,先是报告了一天的工作,然后抓着春水的手,问刚刚被叫醒的春水,白天真的认出了爸爸妈妈吗,春水顿了顿,在他手心里划了个对号——吴权安之前作为“白纸春水”最熟悉的人,享有虽然春水说不了话也看不清他的脸,但是能用手指在他掌心里写字的待遇。
心智的慢慢清醒,意味着春水确实是在恢复,这无疑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剂强心剂,每个人斗志满满的,对春水早日走出icu特别有信心。
……
对于春水来说,脑海的日渐充实,意味着他开始渐渐意识到自己是因为无法呼吸而插着呼吸机不能说话,大脑在渐渐的恢复思考能力,眼睛看不见这个事他有所察觉,只是他仍没记起清明世界的样子,还有就是记忆也没拼凑起来,也还不记得受伤前后的事情,说白了,人还是一多半是糊涂。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