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每一步,春容都如履薄冰,虽能面不改色直视前方,但仍不住用余光打量四周的动静。她知道,以她的眼力,或许难以瞧出藏在人群中的武功高手,但善恶好坏尚能粗浅一分。

    祝眠带着她走近间早点铺子,门口摆着高高的笼屉,热气缭绕。

    “两笼素蒸饺,两碗肉糜汤,一碟腌萝卜干,一叠花生米。”祝眠熟练地报饭,两人在门边小方桌旁坐下。

    “不先进城?”春容地目光在四下来回扫了两圈,“听说城池连着码头,走过去也只需一炷香的功夫。”

    “这家的蒸饺最好吃。”祝眠将刀拍在桌上。

    上饭菜的伙计竟无丝毫惧色,仿佛习以为常。早点铺子的饭菜都是备好的,装盘即可上桌。祝眠喝汤吃饺子,闲适惬意,还不忘夹两只饺子进春容碗里。他满不在意,她也只好跟着一起吃,汤喝了几口,浑身上下便暖了起来,绷紧的弦松懈了许多。

    吃饱喝足后,仍无仇家找来。

    祝眠又带她逛去买马,这次只买了一匹。春容疑惑地看着他拿出银票,先前他们身上没有银子,这钱是从何而来?似是读出她心中疑惑,祝眠解释说:“从刘玉盘衣服里扒出来的。”

    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落的通利钱庄的章子。一丝怀疑闪过,先前出钱找祝眠杀李珠枫的人,给出的便是通利钱庄的银票。通利钱庄不是大庄子,旻朝有两家遍布全国的钱庄,他们的银票流通更广些。通利钱庄多在岭北一带流通,这边的铺面并不多,兑现银会很麻烦。

    直到二人驾马离去,也没有杀手或仇家现身。

    “在想怎么没人出现?”快进城时,祝眠慢悠悠问。

    春容安心许多,不解问道:“不仅是没有来寻仇行凶的人,甚至没有见到什么江湖人。沈盟主久居迟州,这里常年来往的江湖人应该不在少数。可偏偏在码头时,一个都没见到。但早点铺子的伙计看刀的反应,显然是对江湖人出现习以为常。”

    祝眠道:“正常。后天沈轻轻成亲,来的早的都已进了城,来的迟的要等到后日。武林盟主家的喜事将近,不会有谁想在这时候开杀戒,见血光。”

    原来是沈轻轻婚事将近,难怪祝眠有恃无恐。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这岸上全是仇家,恐怕他也不会后退半步。

    “可你要在迟州杀人。”春容沉默片刻,原来从出城,到进城,全部都是公子瞬的局。哪怕他活着到了迟州,也会因在这时动武触了沈丛霉头,届时多的是阿谀奉承之辈或是沈丛至交好友出手。

    这样看来,迟州竟比来路还要凶险,来路若是黄泉路,迟州怕就是阎王殿。

    二人进城后,直奔城中最大的栈。

    因沈家喜事将近,多得是远方来凑热闹、套近乎,沈家包下数间大栈来款待这些人,无论远近亲疏,一并安置在栈。最亲近的那些,则是在自家院子中腾出厢房。

    因而祝眠二人一进栈,便被告知满。若是祝眠孤身一人,他随意寻处房梁便可安眠,但带着春容,少不得要找点儿舒坦地方。于是离开正门后,从后翻墙绕进最大的那间房。

    房中住刚吃过早饭,正在饮茶。

    祝眠落地一看,是个熟人。

    “谢公子别来无恙啊。”他在对方身旁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

    谢尧的长子,名叫谢见微。

    刹那间,长剑出鞘袭来,斩断桌布悬挂的流苏。祝眠躲闪迅速,已至窗畔:“认识这么多年,招呼不打就出剑。”

    “招呼是跟人打的,见着狗自然是直接动手。”谢见微眼中寒意森森。他收到消息,谢华君被祝眠劫持没了踪影。在这之前,祝眠还重伤谢尧,以致谢尧昏迷至今未醒。父亲与妹妹皆被一人所伤,再好的教养,面对他时也会荡然无存。

    “你不住在沈府,住在这里作甚?平白多占个屋子。”祝眠十分不满,“难道谢尧快死了,沈丛就不与你家亲近了?”

    剑锋追来,谢见微不再多言,招招凌厉,尽是杀招。

    七七四十九路锋云剑法,尽得谢尧真传。

    这也是位江湖中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曾有传言说谢见微入京,郡主瞧见过他,数日之后王府的人便去了宁州谢宅登门拜访。若非是因他无心入仕,恐怕已是位郡马爷了。

    缠斗一番后,祝眠引人自窗子下楼,落在春容身侧。春容来回踱步,心中不安,见到祝眠后刚有些安心,又见一蓝衫男子持剑追来。

    谢见微看她在场,不情愿地收了剑:“祝眠,莫拿普通百姓挡剑!许久不见,你竟低劣至此!”

    “这位是?”春容心惊肉跳,看出谢见微投鼠忌器,害怕伤到她,便靠祝眠更近些。

    “这位是谢公子。”祝眠道,“江湖传言中的谢公子十万金为你赎身,多半是记在他头上。”

    “原来是谢公子。”春容礼道,“妾身春容,初来迟州,无落脚之地。祝大侠这才冒险上楼游说房,想要讨间屋子给我歇脚。不想打扰了谢公子。”

    “……既是姑娘要住,楼上那间房便让与姑娘。”谢见微回了礼,又冷面看着祝眠道,“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不宜动手,免得给沈家妹妹的婚事添晦气。你来迟州,最好是安分守己,等婚礼结束,先前的帐一并清算。告辞。”

    谢见微走得利索,甚至连行李都未收拾。

    祝眠带春容上了楼,将谢见微的东西一并打包丢出楼去,随即叫了小二烧热水、添火炭、备新衣。很快屋内便暖意融融,春容沐浴解乏后,换上新衣,本欲叫小二再送几盆热水来,她便可替祝眠擦身换药,却见祝眠已倒在床上睡着了。

    她贴着他的额头,微微烫,似乎病情又复发了。

    现已入了城,看样子会安逸些日子,她索性找出买马剩下的银子,离开栈上街去添置东西。要先抓几副药煎上,内服外敷,祝眠的伤好得会更快些。再买几件衣裳,里衣棉服都要,祝眠的衣服早被血染上了簇簇墨兰,因先前没有换的衣裳,一旦脱下浆洗,祝眠难免要着凉,只能一直拖着。现下必得给他换上干净舒适的新衣。还有祝眠心心念念许久的手炉子。

    稍作打听后,春容寻去繁华闹市,在名声甚好的百仁堂守了半个时辰抓了五副药。又转去成衣店购衣,祝眠的身量她记得清楚,买下两套成衣应急,又因瞧上一匹竹篁绿的料子,给他定了件半臂袄子,再配一件淡绿外氅衫。自己则随意添置两件冬衣一同算上。因她买的多,又不还价,店里高高兴兴地替她包好,说要帮她送回住处。

    她自己一人也难将这些东西运回栈,便答应下来,寻思着等到回了栈,再额外给这名小厮些银钱。

    随后又去买了手炉、鞋子,至正午时才折返回栈。

    回程途中,路遇一条小巷,小厮脚步忽然快了些,催促道:“姑娘行快些,这地方不干净。”

    她嗅到浓浓脂粉气,是她曾经十分熟悉,却久不沾染的味道。

    小厮口中的肮脏地,恐怕是座青楼。

    春容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刚要快步避开,便听到一声清脆铃音。银铃声,该是江菱雨。以如今的处境,她应该避开江菱雨等人。但她又听到一个女声,甜美却凶横:“再不给她松绑,姑奶奶送你们去见阎王!”

    不是江菱雨。

    是谁和她起了争执?

    “别以为我这对银环无刃就可肆意妄为。”这次是江菱雨。

    春容犹豫再三,在小厮的阻拦声中,转进那条小巷,快步行向前去。

章节目录

花魁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扫红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51章 遇故人-花魁是什么花的别称,花魁,一本书并收藏花魁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