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愈深,脂粉气越浓。

    花街柳巷在一个转角后展现在春容眼前。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其他城中的青楼,却不似个青楼,倒像是大户人家几进几出的院子。正门上挂着牌匾,上书思恩阁。门前围了许许多多的人,高高矮矮,胖胖瘦瘦,多是男人。

    春容再靠近些,身后追来的小厮又小声阻拦:“姑娘,前进不得了,再靠近些,来日叫人传扬出去,对您名声不好。”

    小厮说得是实话。但她一个青楼女子,名声早已不清不白不干不净,怎会怕对名声不好。

    人群中又传出那个甜美却凶横的声音:“都给姑奶奶闪开!”

    围观人群惊慌四散,给春容腾出了位置。远远看去,江菱雨正与一名手握苗刀的女子并肩站着,女子青丝高束,身着淡粉劲装。劲装干练,习武男女多作如此穿着,只是冬日里这样打扮显得太过单薄。

    二人对面是一队官兵,官兵押着名女子。女子个子高挑,眉眼冷淡,略显孤傲。身上披着件水红斗篷,斗篷下却是破破烂烂的单薄囚衣。春容再细看那件斗篷,明显不大合身,看尺寸倒像是那名劲装女子的衣物。

    官兵们握着刀柄,却未拔刀,脸上堆着尴尬的笑。

    “沈小姐,这是朝廷的意思,咱兄弟们也只是奉命办差。一旦由着沈小姐将人带走,兄弟几个交不了差啊!”为首的官兵态度谦卑诚恳,只差哭给这位沈小姐看。

    却也难怪。在迟州遇到一位用苗刀的沈小姐,无需怀疑,必定是沈丛之女沈轻轻。沈丛位居武林盟主,多少英雄豪杰愿听他差遣,迟州官民皆是敬畏他,对他骄纵任性的女儿,自然而然会多些容忍与忌惮。

    江菱雨气得跺脚:“不和他们罗嗦,直接将人劫走,料他们几个也追不上我们。”

    看来不是沈轻轻与江菱雨闹矛盾,而是这两人想联手救下那名囚衣女子。

    被官兵押送到青楼妓馆,多半是家中有人获罪,平白遭到牵连,被发卖为妓,称作官妓。人既被送到青楼,官府那边必已上了娼籍。而官妓若无赦令,不得脱籍。她们救不了这名女子。而这几名官兵肯让她披上斗篷取暖,已算是大发善心。

    “二位小姐,莫再难为咱兄弟们了。”

    “是啊,二位小姐豪气干云,善心善举,咱们都知道了。可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情。二位小姐可饶了我们吧。”

    沈轻轻不依不饶:“推三阻四这么久,还指望姑奶奶与你方便?”

    小厮躲在春容身后,看了会儿热闹后恍然大悟,小声告知春容:“这估计是元家小姐。她爹元敦是个教书先生,上个月被抓后没几日家就被抄了。前几日衙门宣判元敦及家中男丁斩首,女眷发卖为官妓。元家小姐素有才名在外,往后来思恩阁翻她牌子的人恐怕要络绎不绝咯。”小厮说完不禁咂舌,颇有艳羡之意。

    “沈小姐与元小姐是旧相识?”

    小厮摇摇头说:“这就不清楚了。沈家院的沈小姐,那怎么是一般人敢议论的?今儿说一句,说不准明儿夜里就挨刀。不敢惹,不敢惹。你看官差大爷们都对她点头哈腰的。”

    春容似笑非笑地应了声,随即将目光转向元小姐。

    良家女子沦落至此,却仍能不卑不亢,淡定从容,难免叫人心生敬佩。

    两厢拉扯着,沈轻轻与江菱雨都亮着兵器,听着来回车轱辘话已忍耐到极限,几乎顷刻就要爆发。

    这时,一直冷冷淡淡的元小姐突然开口:“沈轻轻,别白费力气折腾。”

    沈轻轻当即怒道:“元絮你什么意思!姑奶奶不计前嫌来救你,你倒好,迫不及待进去是吗?”

    江菱雨百思不得其解:“元小姐,后边那是吃人的院子,不是什么好去处。”

    一旁春容听着,觉得沈轻轻属实是牙尖嘴利不饶人,分明一片好心,偏要说得如此刻薄。难怪不讨人喜欢。

    小厮适时从旁点评:“啧,元小姐这是不领情啊。整座迟州城,谁会领她的情?一个阴晴不定的母老虎,指不定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沈小姐脾气急些,但心地良善。你等我片刻。”她不想听小厮胡言乱语,更不愿见江菱雨与沈轻轻在这里动手,便快步走上前去。

    江菱雨听到动静转头看来,瞧见是她,先是有些疑惑,随即诧异道:“春容姐姐,你怎会在迟州城?难道……”她的目光转向思恩阁,又转回春容身上,“姐姐你不会是……”

    “江少侠,怎不见兰少侠?”春容知道她误会自己或是被转卖到了思恩阁,但现下不是解释的时候,当即随口一问支开话题。

    江菱雨回说:“昨夜宴席喝多了,醉到日上三竿还没醒呢。”

    沈轻轻问:“小雨点,这是你朋友?”

    江菱雨支支吾吾:“对对。就是谢家姐姐常挂在嘴边那个聪明绝顶的姐姐。”

    “聪明绝顶?刚好,你说说看,怎么从这群木鱼脑袋手里,带走这个木鱼脑袋?”沈轻轻将刀尖点在地上,气不打一处来。

    春容哑然一笑:“沈少侠可知,即便你强行带她离开,可若无官府赦令,她仍旧摆脱不了这里。”

    沈轻轻皱眉看她:“人都带走了,怎么能算摆脱不了?”

    “我不会像里面那些妓|女一样,画地为牢。”元絮冷冷开口,望着春容的眼睛中满是轻蔑,“更不会自戴枷锁,甘心为囚。”

    “那你还叫我别白费力气?”沈轻轻气恼地抬起刀身,又重重落地,地面裂开一线缝隙。

    春容脚掌感觉到地面有一丝转瞬即逝地颤动,瞥一眼沈轻轻地刀后,凝眉回望元絮:“元小姐此话何意?”

    “这院子里的人。行尽肮脏龌龊之事,满口虚情假意之词。却仍怨天尤人,惺惺作态。倘若知廉耻,明道德,又怎会在这污秽腥臭之地苟且偷安。”元絮讥嘲鄙夷。

    春容还未作出反应,江菱雨率先动了怒火:“你这人未免太刻毒!”

    “还没说完。”元絮讥诮道,“拿几块金银来这里□□苟合,为男女交|媾之事沾沾自喜,却不想着读书习武保家卫国,也敢自称男人大丈夫。一方甘为妓,一方乐于嫖,难怪能‘一见如故’,立时地‘情投意合’,转眼就能如□□尾。可笑。”

    江菱雨喝道:“你有完没完!满口粗鄙秽语,你不怕说了嘴里长疮,我还怕听了耳里流脓呢!”

    围观的男人随之骂道:“我看你也是个□□□□,不然怎么对妓院男女之事如此了解?”

    “臭□□,等你进了思恩阁,老子好好教教你这张嘴该怎么用。”

    听到旁边附和的男声,骂的如此难听,江菱雨蓦然怔住,她本意绝非如此,只是元絮的话太刻毒,她怕春容听了难过。可这些男人的话,元絮听了又何尝不难过?她茫然无措,求助一般地望向春容,却发现春容亦是呆愣在原地。

    却是沈轻轻当即扛起刀,闪身到一名骂咧咧的男人面前,刀刃落在他双腿之间,只需轻轻上钩,就可叫他断子绝孙:“不妨姑奶奶先教教你。”

    “姑、姑奶奶饶命。”男人两腿发软,但冰冷的刀刃抵在腿上,让他不敢屈膝。

    官兵们面面相觑,全然没料到事情的走向竟会如此,思恩阁门前已然乱了套。

    春容与元絮二人却沉默着,周遭的吵闹仿佛与她们全然无关。

    抬眼时,两人目光相接。

    春容看到元絮眼中的傲慢轻蔑,元絮看到春容眼中的悲痛怜惜。

    官兵趁着混乱,立刻将元絮推入思恩阁中。元絮踉跄一步,没能抬起脚,被门槛绊住,扑倒在地上。她双手撑着土地,抬头一看眼前深深院落,忽然有一丝惶恐在心中漫开。她回头看向门外,却是看向春容,发现春容仍盯着她,那双蹬着粗陋黑布鞋的脚似乎抬了抬,又似乎没有。

    元絮闭上眼睛,解下身上披着的斗篷,用力抛出门去。

    思恩阁的人见门口闹事,而元絮又已进门,连忙招呼着看家护院的护卫将大门暂且关上,挡一挡外边的乱况。

    朱门闭合,元絮被关进院中。

    沈轻轻这才意识到,就在她与人计较的片刻功夫,元絮已经被送进了思恩阁。

    人们四散而逃,官兵们也快步离去。

    最终,这里只剩下春容、江菱雨和沈轻轻三人。

    片刻静寂后,沈轻轻怒骂江菱雨:“这就是你说的聪明绝顶的姐姐?!她是来帮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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