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光庆来找孙业富,就是因为东头一个店,西头一个店,客人全拐走,毁了镇中店。
一开始听说有人准备在镇东和镇西各开一个批发门市的时候,吴光庆虽然恐慌不安,害怕被抢走生意,但也没有特别害怕。
他知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的道理,你可以开店,别人也可以开店,你管不着。
无非就是镇上的批发门市多了,原先一碗粥吴光庆独占,现在只好分一杯羹出去了。
虽然恐慌,但也只能无奈接受。
还心存侥幸对方刚开始干,头三脚难踢,大多数来批发的都不认可新店。
他可以凭借老关系,跟那些来批发的客户进一步加深感情,把新店挤垮。
但他没想到对方这么狠。
做事这么绝。
齐刷刷开俩门市两头一堵,直接像是关上了镇上的大门。
开业伊始就打出一套绝命拳。
完全就是不讲武德,一副拼命的架势。
第一拳就是开业大酬宾,所有商品九折。
第二拳是开业期间有奖销售,每个来买东西的只要达到一定数额就可以分到一个号码,下午开奖,公开透明。
第三拳是会员制。
那些来批发的,都是下边村里的代销点,或者开小铺、摆小摊的。
孙业富的门市给每一位代销点、开小铺的客户,都做成vip客户,除了享受最优惠的批发价格,还可以积分,年终兑奖。
还要每个季度评选销量前三名,一二三等奖。
其他零售来买东西的,可自愿成为会员,享受会员折扣商品,积分,以及年终抽奖的待遇。
还有半招“捎带脚”,开业期间,每天早上开门进店的前二十名,只要买东西达到一定数额,就可以现场免费领取半斤鸡蛋。
要知道这才是88年啊。
人们还没从凭票购买的惯性当中脱离出来,在老百姓的意识当中,只要不加限制,能买到想买的东西,就已经很幸福,很方便了。
没想到突然之间,买东西不但优惠,还有特价商品,还带中奖的。
早上早点去排队,还能免费领鸡蛋。
简直要了人命啊!
东西两头俩店开业的鞭炮一响,开始营业,瞬间爆满。
人们买东西就像不要钱了一样。
而吴光庆的店,不仅仅是生意被稀释了的问题,而是一个上门的都没有了。
不折不扣的销售额为零。
吴光庆怎么能受得了!
实在忍不住就上门找孙业富来了。
一见面就像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劈头就问:“业富,你做事太绝了吧?”
孙业富一脸无辜:“我哪里做事绝了?”
“你这分明就是要把镇上所有的生意都抢走,把我们都挤垮,太狠了,这还不够绝吗?”
孙业富冷笑一声:“你做你的生意,我做我的生意,买东西的愿意上谁家去,是他们自愿,你管得着吗!”
吴光庆不想跟他纠缠这些道理,直接说道:
“做事别太绝,做人留一线,各人做各人的生意不假,但你总得给我留条活路吧!
打鱼还不能用绝户网呢!
你一开业又是送鸡蛋又是抽奖又是减价的,把人全引过来了,连点渣都不给我剩啊。
我开那个门市借了亲戚朋友的钱,还贷了款,到现在没还清。
还有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全指着这个门市吃饭啊!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为什么要断我财路?”
孙业富笑了:
“你还知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你猜对了,我就是要让你尝尝被人断了财路的滋味。”
吴光庆大吃一惊:“孙业富,我跟你远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你为什么要冲着我来?”
“不是我要冲着你来,是我这俩店的真正老板要冲着你来。”孙业富说道:
“你也知道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要养活,知道断了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可你为什么要断人财路?”
吴光庆怒道:“我什么时候断别人的财路了?”
“大集上那个算卦的热闹,是不是你去派出所举报的?”孙业富逼视着吴光庆:
“热闹上有老下有小,两口子都是瞎子。
以前两口子赶大集说书,现在人们都不喜欢听书了,他好不容易去学会算卦。
刚赶集没几个月,你去派出所举报他搞迷信活动。
还盯得挺紧。
这不是断人财路是什么?
因为你的举报,热闹把马晓龙的眼都戳瞎了一只,差点闹出人命。
你可以去梁家河热闹家看看,要是热闹不能算卦了,他们一家老小怎么活?”
“……”吴光庆一下子噎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事会这么绕。
自己就是替表哥出头,去派出所举报热闹,没想到就惹来这么大的祸端。
可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热闹不过下边村里一个瞎子而已,就是得罪一个瞎子,对方就能搞出俩批发门市来报复自己?
这手笔也太大了吧?
“孙业富,你是不是故意找理由?”吴光庆说:
“那么容易就能开这么大俩批发门市啊!
就是为了举报个瞎子那么点儿事,就能让你短短几天开起俩门市来?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信不信由你。”孙业富一撇嘴:
“我梁叔说了,如果不是被你激怒了,他还真看不着镇上这点小买卖。
县城那个最大的批发门市,就是我梁叔的。
为什么其他乡镇他不去开批发门市,单单开到夏山街上?
确实就是为了让你尝尝被人断了财路的滋味。
我梁叔说了,有因就有果,自作孽不可活。
你这是活该。”
“……”吴光庆整个人都懵了。
接下来孙业富巴拉巴拉又说了些什么,他都听不清了。
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
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回来以后把这事从头到尾想想,除了悔得肠子都绿了之外,还有对表哥瞎豹的怨气。
自己被人断了财路,全是被表哥给害的。
可是表哥是个瞎子,他也不可能让一个瞎子赔自己的损失吧!
同样,梁进仓也是因为始作俑者瞎豹是个瞎子,不可能把他怎么样,从而就把全部怒气发到吴光庆身上。
另外,对瞎豹一肚子怨气,伤心失望的,还有鹅拧。
按照鹅拧的意思,他要去找瞎豹。
不是去打他,或者把他怎么样,而是要把他狠狠地数落一顿。
当初鹅拧为了救瞎豹,丢了几百块钱的货,这可不是小数目。
瞎豹嘴上说要赔给鹅拧,但是他也没有真的赔。
当然他就是真赔,鹅拧也不会让一个盲人赔偿自己,肯定不会要。
不管是救人一命,还是因此搭上几百块钱,鹅拧都无怨无悔。
但是瞎豹当初编个瞎话拒绝了教热闹算卦,后来又指使表弟举报热闹,这就让鹅拧有怨有悔了。
鹅拧觉得不管是盲人还是正常人,至少都有一个正常的脑子。
自己救了他,不图他报答什么,但对方总得对自己念好吧?
自己求上门去,想让他教热闹算卦,换了一般人,总得念在鹅拧是救命恩人的份上。
哪怕就算是报答鹅拧呢,瞎豹也得收下热闹。
但是瞎豹编了个谎话拒绝了。
当然他害怕教会徒弟没师傅,鹅拧捏着鼻子也就忍了。
盲人生存不易,表示理解罢。
可是热闹费尽九牛二虎学成算卦,瞎豹还不依不饶地背后使绊子。
这个鹅拧就忍不了了。
所以他非得要去瞎豹,要对他进行最为严厉地谴责。
祸害热闹就相当于祸害鹅拧,要指出他这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但是大仓把鹅拧劝住了。
“他是一个瞎子,你也说了,瞎子生存不易。
既然活得很不容易,咱们就不要在增添他的不易了。
知道这人品质不好,以后跟他一刀两断就是了。”
鹅拧不甘心地说:“可是心里憋着这些话不说出来,不让他知道我对他的不满,我堵得慌。”
“堵得慌是暂时的,过一阵儿自己就消化了。”大仓说道,“重点是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从此跟他绝交就是。”
“唉——”鹅拧长长地叹一口:
“经过这件事,我真是长见识了。
以前的时候,觉得瞎豹是个瞎子,是残疾人,可怜人,就毫无原则地认为他是个好人。
现在才知道,可怜人未必全是好人。”
“鹅大哥自从自学,看书多了,我看快成哲学家了。”大仓笑道,“那么有钱人也不一定全是坏人是吧?”
“谁说有钱人就一定是坏人了?”
“你肯定是没说,但是以前大多数的人都这样认为,有仇富心理。”大仓想了想,突然以拳击掌:
“哎,我突然有个想法。
你说的对,可怜人未必都是好人,社会底层的人未必都是好人。
同理可得,咱们身边的人,亲戚朋友,未必都是好人,未必就是对咱们好的人。
所以我的想法就是,我决定把他们分分类。
分好类,给他们贴上标签,以后就按照标签来跟他们交往。”
“……”鹅拧一时没明白大仓的意思。
“就从你开始。”大仓指着鹅拧:
“鹅大哥,咱俩本来是同宗同族,服气虽然不算很近,但也是兄弟。
从前因为年龄差距,小时候没在一起玩儿,但是后来缘分让咱们兄弟走得越来越近。
不管从同宗情义上来说,还是从现在咱兄弟情分来说,如果我有困难,你会不会倾尽全力帮我?”
“你——”鹅拧疑惑地说,“有困难?现在?”
“对!”大仓点点头:
“你知道我在县城开了一个很大的批发门市,在夏山街开了俩批发门市。
可能我有点冒进了,备货有点多,把资金全压进去了。
手里就没有周转资金。
所以夏山那俩门市都包出去了。
但是现在还是周转不过来。
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你能不能拿出手里的钱,买下我一部分货物?
当然我知道你一下子买那么多东西也用不了。
可以先把钱给我,想要什么货物你去点好,先放我仓库了,我也可以帮你卖。
我卖给你算批发价,但凡替你卖出去,都按零售价。
这样一来一去,你还能赚个差价。
怎么样?”
鹅拧很懵。
他从来没见过想跟人借钱,还这么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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