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荞出门时,已近午时。
赤时当空。
步履匆匆。
云荞紧着回去,去前院的步子都比平时快些。
沈家家主约莫不喜植物花草,院中没什么植物,土地几乎都被地砖填满。每隔几丈远,倒是立着石雕。
几座兽状雕塑被看顾得很好,毫无雨水冲刷后的脏污痕迹。
院中也并非一株植物都没有,星星点点种着些银杏树,叶片宛如被刻刀削过的木屑花,一朵一朵堆叠在树冠,被阳光染成绿色。
暖风徐徐,树叶翕动。漏下来的阳光投射在地面,星星点点,给地砖镀上了金黄色的鳞片。
因提前有丫鬟知会,云荞到的时候,陆兰槿已经在厅内等候。
见她露面,脸上刹时浮现笑意,忙起身迎上来。
“如珩可好些了?”陆兰槿约莫喜欢搭着后辈的手说话,又将云荞的手牵过去,颇为喜爱。
“大夫说按时服药便可。”云荞扯唇笑笑。
齐思恒母亲早逝,所以她从未有过与婆婆相处的经历,只能堪堪回应。
“双燕,将茶端来。”陆兰槿先是叫了自己的贴身女使,才又道,“如今,如珩有了你这位贤内助,我与他父亲便可安心些。”
双燕端来一个托盘,托盘上只放了一杯茶水。
陆兰槿解释道:“老爷前些时候才出门去,我就先吃了儿媳敬的茶罢。”
话毕,双燕端着托盘走近些,云荞从中捧起茶杯。行了礼,低眉垂目,将杯身举到与胸口持平。
“母亲请喝茶。”
她不喜与长辈过多客套,只想着早日过完规矩礼数,她也好早些回房休息。
“好!”陆兰槿接过茶杯。手腕轻动,用杯盖轻撇浮在茶水上的茶沫,从口中吐出细风,吹凉之后,才将茶抿了一口。
而后,将茶水放到一旁案桌上,从袖口摸出一张纸来。
“这是阮家送来的陪嫁清单,想着是你带来的东西,你便点清物件与数目吧。”
云荞接过清单。
陆兰槿又说:“阮家给沈家的物件我便自行收下清点,给您们小两口过日子的我也不多过问,你们自行安排。”
“如珩落水前,有和老爷提过婚后打算另立别院。老爷当初也同意了,只等他身子好些,咱们再做打算。”
“儿媳知晓。”云荞颔首。
原本云荞敬茶后便要回去,却被陆兰槿留下吃了午膳,回去的时辰已过午时。
此时是太阳最为毒辣的时辰,云荞巴不得早早奔回卧房,躲了这灼人的太阳。
“大嫂。”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凉亭处传来的。
凉亭背阴,云荞听到声音后便看了过去。
只见沈如珏坐在亭中,一条腿曲起,脚搭在凉亭的围栏上,脚旁似是放了个酒壶。另一条腿随意耷拉着。
白日在此饮酒,他竟也不嫌燥热难挡。
“小叔。”云荞点头致意后便要走。
“大嫂留步!”沈如珏起身时,将酒瓶打翻,有酒水溅起在他的衣衫下摆。
黑色长衫,被酒水洇湿的区域墨色更重。
他却没看一眼。
沈如珏的步子有些蹒跚,云荞耐着性子才没直接走掉。
但是却往有树荫的位置挪了挪脚。
“小叔请讲。”云荞并不想与沈如珏扯上任何瓜葛,而且,她余光瞥向身旁的丫鬟。
今日领她来敬茶的丫鬟,本是沈家的。
“大嫂可记得,你我曾认识?”沈如珏眼眸迷离,嘴上挂着流气的笑。
云荞面色不喜,语气也带了严责:“小叔怕是记错了人。”
“走吧。”示意丫鬟带路,云荞抬脚便要走。
沈如珏胳膊横起,挡住她的去路。
“我竟不知,沈家二公子竟是个浪荡公子哥儿。”云荞已然生气,眉头紧锁,明俏的脸瞬时阴云密布。
沈如珏却笑了,笑得肆意张扬:“我倒想自己是个浪荡风流之人。”
扑鼻的酒气惹得她头痛得紧,云荞抬手掩鼻:“二少爷喝醉了酒,找个家中下人带他回房去醒醒酒。”
听到此话,身旁的丫鬟连忙小跑到月亮门处,对着远处招了招手,很快又跑回云荞身边盯着。
“今日见的幸而是我,若是外来客,不知二少爷是否丢得起这个脸面。”
丫鬟低着头装乖顺,云荞却知道,这番话,必然会原封不动地传到陆兰槿耳中。
下人将沈如珏带走,云荞脸色才和缓些。
过了这里,再过石板小路,便到了她与沈如珩的院子。
只是她没想到,被房屋隐蔽的视野里,竟会有沈如珩。
她心中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沈如珩似乎只是散步路过这里般,平静地看向她。
他似乎总是不明悲喜,她向来看不懂他的情绪。
飞羽见她过来,倒是很热络:“少爷见大少夫人迟迟没回,想出来看看。”
云荞勾唇笑笑,算作予他的回应,末了,还是加了句关切的话:“少爷身子好些了吗?才刚好转便顶着烈日出来,是否对身子欠妥?”
“大夫说过要时常带少爷出门,见见人情冷暖,也瞧瞧万物生长。”沈如珩话少,飞羽倒是话多,俨然将沈如珩没说的话全然替代了。
飞羽还想说什么,被沈如珩一句话噎了回去。
“你与如珏相识?”他怕是听到她与沈如珏的对话。
“不识,二少爷的醉话您也信。”云荞不喜不悲,表情没有丝毫破绽可循。
她与沈如珏本就不相熟,沈如珩再问,也是不知。
四个人就在原地僵持,半晌,云荞才开口:“回去吧。”
“夏日当空,若是想出来走走,那便等气温降了,暑气消些、阳光柔和了再出来也不迟。”云荞垂眸看了眼沈如珩的轮椅,又缓缓移开视线。
飞羽这才推着沈如珩往回走。
快进房间时,坐在轮椅上的沈如珩突兀开口:“夫妻之间,不必生分。”
“什么?”云荞不知他此话是何意,面上疑惑。
“无事。”沈如珩也没有解释,更使得云荞不明就里。
回房后,云荞先将珠珠叫了过来。将手中清单交给她:“你去叫几个人将陪嫁清点清楚,先入了库。”
云荞从阮家带来不少物件。
除了现银和一些珠宝首饰之外,还包括几个商铺与田产。
营收好的,阮岑自不愿多予她,但也不是一毛不拔。
阮岑给了她一家营收还算不错的食肆,其余的要么是盈亏相当,要么就是濒于散伙。
虽然在生意场上阮岑如此抠搜,却陪嫁过来不少金银珠宝。除了她这里的,方才陆兰槿提及的给沈家的,加在一起能有百两白银。
不过,沈橪那边也仅给的现银。
阮岑深谙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鱼对他自身的好处。所以云荞得了那家食肆,也都是林秀云的功劳。其余的营生不好的店铺,大都是云荞点名要的。铺子差,阮岑给她也不会心疼。
商人多是自私自利的,云荞从上一世便看清阮岑为人。并未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并且店铺铺面的契约早在成婚之前便找了府衙的公证处做了公正。
成婚后,这些铺面与田地,也都是在阮云荞名下,若是她哪日遭遇不测,便会被收回阮家。
不论盈亏,都记在林秀云名下。
若是她在沈家生育儿女,便由儿女继承。
她明知道沈如珩是个病秧子,故意为之。
就此条款,是她思虑良久之后才拟定的。若是她此世没有遭遇不测,那便皆大欢喜。
若她还是死了,便看林秀云是否能在阮家立稳脚跟。
哪怕最糟的结果,也就是连本带利将所有的东西全还回阮家,回到阮岑手中。
云荞手中的铺面的契约,与她手中现有的地契有多少,她都没打算瞒着沈如珩。
悉数在他面前展开,云荞说:“这是我的嫁妆,我说过若你娶我,便可保你看病不用再计较财帛,给你看过,也算心中有数。”
沈如珩仅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他似乎不关心云荞手中财力如何。
“还有,”云荞补充,“我希望早些搬出大院,我不喜与长辈有过多交往。你知道的,我在阮家散漫惯了,沈家约束多,若是我不入乡随俗,怕遭人口舌。”
沈如珩眼中无波无澜:“阮家大小姐竟也有一天会在意他人眼光。”
“我不在意。”云荞否认,“人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以后我做什么,总是牵连着你的。所以别人说得都是沈如珩的妻子,而非阮云荞。”
“随你。”沈如珩淡道。
“什么?”云荞被他精简的两个字弄得一头雾水。
“不用在意沈家的规矩。”沈如珩眸中没有任何她能看出的情绪,“想做什么,随你。”
云荞沉默数秒,才回:“好。”
“沈家外面有院子,不过长时间荒废。若要人住进去,还是要仔细修葺。”沈如珩解释道,“沈家财力不足以额外拨出去整理这外头的院子,若是想早日搬出大院,怕是要从你的嫁妆中走账。”
此时,沈如珩竟然没有三言两语地往外吐字,云荞也能够把他要表达的意思全然听懂:“陪嫁的金银拿些出来去修整院子也好,毕竟两人生活,都要付出些什么。”
该说的话说完,沈如珩又变成不苟言笑的状态,像极了会移动的石头块。
云荞由衷觉着,沈如珩这个人,真真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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