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诃开学后,徐仲伯等人也相继回了学校,语侬又过上了和许晏清相依为命的生活。

    可不出几天就是国庆,他们几人,连同张子曰,很快就再度重聚在一张桌上。

    语侬连着好几天没出门,到了相约的这天下午专门洗了个头,闲来无事又化了个全妆,而后拉着许晏清早早去了预定好的泰餐店。

    语侬本以为除他们之外,最先到的人会是中午就到了家的徐仲伯,没成想张子曰卜一下高铁,拎着行李箱就来了。

    他们又在包间坐了一个多小时,六点半,常嘉和徐仲伯才踩着点一般姗姗来迟,他俩进包厢门时,语侬和张子曰聊得正起劲儿,她的座位又背对着门口,害的常嘉一声“surprise”憋了又憋,到底还是没找着机会喊出来。

    许晏清虽然坐在正畅聊着的两人中间,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般抱手坐着,百无聊赖,一言不发,直到听到门口的细微响动,这才得救似的,他快教这俩话痨啰嗦死了,原本想扭身讽刺一声“哟,裹脚少爷来啦?”

    看清来人时却突然改道“咦”了一声,“你也回来了?”

    张子曰和语侬这才止住了话头,又十足默契地同步转头看向门口。

    瞄到常嘉,语侬脸上刚要冒出一个刻意谄媚的笑,却又在瞥到她身后的人影时讶然顿住,“你怎么来了?”

    简诃看到语侬转过来的脸孔时瞳孔不由略微扩张了那么一下,他没有说话,悄声打量着她,很快看出她今天的唇色有所不同,眼尾也勾勒着小小的弧线,显得那双眼更大更有神了几分,又扫了眼张子曰,原本呼之欲出的笑意顿时消减下去。

    语侬这才意识到她这句问句隐隐带有嫌弃的歧义,这才又补了一句:“贱白不是说你们学校只放一天假吗?”

    原来她先前只是在惊讶,简诃立时顺了气,“连着周末就有三天假了啊。”

    “三天你还回来干嘛?坐高铁来回得有八小时了吧?”

    简诃瞬间板下脸,听不见她的问题似的,并未理她,反径直走到她身边落了座。

    饭间不知怎的聊到了张子曰签的公司,常嘉好奇地问:“你们那个圈子,美女是不是跟流水一样多?”

    “还行吧,是挺多的,工作需要嘛。”

    “那有看对眼的没有?”

    张子曰忽然笑了一下,笑中有滑稽,也有几许乏味的意思。

    “用得着他看对眼啊,他这样的,即使到那个圈也有大堆狂蜂浪蝶往上扑愣吧,没准儿男女都有。”

    语侬的好奇心转瞬被许晏清这句抢白勾了上来,“张子曰,你为什么不谈恋爱?”

    他沉吟了下才开口:“因为,因为觉得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

    只见他抬起手,故作忸怩地用胳膊环抱住胸口,还假意瑟缩了两下,到这儿他自个儿都忍不住笑了,“那些狂风浪蝶贪恋的都只是我的肉体,根本没人care我的灵魂。”

    常嘉下意识“嗬”了一声:“得了吧,这年头哪哪找不见酒池肉林,有人还愿意care你的肉体就不错了,知足点吧你。”

    语侬却忽的意识到张子曰的玩笑中也许的确夹带着几分真意。

    外貌上的加成大多时候的确能给人带来一些便利,但对于好看到超出一定程度的人来说,烦恼也会如影随形。

    许是受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话的影响,人们通常会认为,外貌过于出色的人,在智商或者仅仅是在校期间的成绩上,一定是相对平庸的,抑或是十分逊色的。

    诚然,语侬对张子曰也曾抱有这样的刻板印象。

    可正相反,张子曰虽长着一张差生脸,总体成绩却勉强能跻身班级或年级的中上游。这尚且不算什么,可他却是在理科极为弱势的情况下,跻身进中游梯队的。

    这得益于他在英语和地理上常年盘踞第一的压倒性优势。

    以至于当年高一一班虽然差不多每一个半月就要换一次座位,语侬却扎扎实实和张子曰做满了一学期的同桌。

    拜简诃所赐,语侬在化学上逐渐上了道,基础好了,做起题来得心应手,兴趣自然也就来了,是故语侬后来化学一直不错,地理却是一塌糊涂;张子曰呢,虽说理科是他的短板,但他的英语和地理却极好。

    自打俩人坐了同桌,双方成绩都有了明显的提升,张琦自然喜上眉梢,无论后边儿座位再怎么大换血,却再没动过这俩人,甚至每回语侬或张子曰各自在原本的短板上进了步,张琦都要当众把两个人连着夸一顿,这个夸争气,那个夸无私,生怕有谁没注意到他俩是同桌。

    简诃心中的刺就这么种下了。

    他不止一次不平地感叹果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语侬的化学明明是他教的,反倒方便了她去教张子曰,就因为这个,张琦好像还打算让他们一直坐一块儿。

    再加上偶尔语侬和张子曰挪到前排时,他即便不刻意去看,都能在无意间撞见两人或商讨问题,或交谈嬉笑,或共食同一盒饼干,或共用一包纸巾、一个橡皮的场景,对于同桌的两人来说,这些其实都再正常不过,可在简诃眼里,却如同肉中刺钉,卜一看到就眼睛疼。

    以至于后来简诃对张子曰这个人,莫名有了ptsd,原本好好的,见了他就心慌气短,满带幽怨。

    除却脸和成绩上的反差,语侬曾经还颇有些中二地将“才情”二字同张子曰联系起来。

    两人高中时,在背诵诗词上不谋而合,许是基础都还算抗造,俩人高一时在语文上从来都随意发挥,背书从不刻意强求,仗着年轻记忆力好,只在早读时不带脑子地顺嘴读一读,从来不动脑子去记忆,一个早自习下来,也能背个七七八八,遇到篇幅长点的抑或拗口点的词,便全然随缘,即便无法通篇都流畅地顺下来,考试时看着上句,十有八九也是能对得上下句的,有那么一两次想不起来,用两人的话来说,管它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两人一开始都以为对方都同诗词这类东西相看两厌,直到有天早自习语侬忽然记不大起来近来刚看到的声律对仗,有些磕巴地单凭记忆念了一遍“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之后,在她停顿间隙,张子曰突然接道:“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

    语侬登时惊讶地望过去,却见张子曰也颇为讶异地冲她挑眉。

    “你也看《声律启蒙》?”

    “不给啊?”

    后来有天他们学到必修书上的《涉江采芙蓉》,语文老师忽的扯到西晋陆机的《拟涉江采芙蓉》,而后又延展到陆机的弟弟陆云,最后抛出一个极其发散的问题:关于陆云,历史上还有一个和他几乎密不可分的人物,这两人随口一说,促成了历史上颇为绝妙的一句人名对,有同学知道这人是谁吗?

    彼时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个毕业没几年的年轻男老师,张子曰闻言忽的颇有兴味地笑了一下,悄悄同语侬小声说:“看不出来啊,李老师当年没准是因为喜欢才选的中文系。”

    语侬先前同张子曰讨论过她对语文教材的逆反心理很大一部分出自现在很多执教的人自己本身就不具备足够的所谓文学素养,只是上了师范,又受分数所迫抑或能力限制才为了有学上草草选了中文系,很多人对诗词也好文学也好本身压根就没兴趣,只因为学的是这个专业,为了对口就出来教语文了。

    所以语文课对她来说味同嚼蜡,学来的甚至远不如字典里随意翻到的好玩。

    张子曰也颇为赞同,认为能体现中国文人抑或古典文学的意趣的东西大多不在教材里,课堂上老师自是不会提及。

    可今日这个年轻老师令他小小地诧异了一把,这诧异之中甚至还夹带着些许惊喜,也正是因为这惊喜一笑,李老师朝讲台下随意一瞄便注意到了他,“张子曰,你是知道才笑的这么志得意满的吗?”

    “我没有志得意满李老师,”张子曰从容地站起身,又是温温一笑,“但碰巧知道是真的。”

    “哦?是谁呢?”

    他静了须臾,并未直接回答这一问题,语侬原本以为他胸有成竹,这会突然紧张起来,用气音飞速嘀咕着问:“你不是吹牛吧张子曰,你应该是真知道吧?”

    “是荀隐吗?我也不知道他俩出没出过人名对但我看到过他俩的同人文、应该多少有点关系在吧,你快点蒙一个啊——”

    “云间陆士龙,日下荀鸣鹤。”张子曰再度开口的瞬间,语侬仿佛看到李老师眼中有一抹稍纵即逝的华彩流过。

    张子曰刻意地瘪瘪嘴,眸中却还是夹带着笑意的,“我笑他人太肤浅,他人笑我太贪心。”

    语侬静静地看着他,心想即使是努力想跳脱由刻板印象围拢而成的思想上的牢笼的她自己,如果不是同张子曰做过那么长时日的同桌,单看这张在人群中熠熠生辉的面孔,她会将“内秀”、“独特”、甚至是“才情”这样的字眼同他联系起来吗?

    答案太过显而易见。

    一直以来,他都遭受着不少很大程度的误解甚至是明晃晃的低估。

    她想起他曾经拿过她的摘抄本,匆匆一扫,然后笑着说这句“放他三千裘马去,不寄俗生,唯贪我三枕黄粱梦”还挺过劲的,明明不是古诗古词,他念这话时,语气明明是平和的,她却莫名从他的神态中觑见一丝曾经读到“不恨古人吾不见”时候所感受到的狂妄和肆意,可这样一个人,上回他们再见面时,却将过去这点本就不曾外露的锋芒全然封缄了,甚至在旧友面前都不知是不是习惯使然般维持着八面玲珑的样子,时至今日语侬才慢半拍地全然感同身受到常嘉当时突如其来的伤怀。

    张子曰,这一路走来,或许一直很孤独吧。

    累到成了其次,来自于他人的长期低估以及对他内里价值的习惯性忽视,偶尔也会使他产生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怀疑的吧。

    所以他才在做自己的这条路上遇上了瓶颈。

    “好看么?”简诃冷不丁凑近她,趁着徐仲伯冲着张子曰打趣的间隙,在她耳边不冷不热地问了这么一句。

    语侬吓的一激灵,先是转过头自然而然地带着浓浓的惩戒意味有些重地打了下他胳膊,简诃却没什么反应,仍旧微垂着眼不温不火地盯着她。

    她逆反心理都快被他这副样子顶出来了,这才想起来呛人,“好看啊,我还没看够呢,别跟我说话。”

    简诃闻言果然转过脸不再理她,转而拿起水杯猛喝了一口。

    少许,许晏清和徐仲伯不晓得因为什么争论起来,简诃才又趁隙轻声问她:“那你要玩他吗?”

    语侬默了几瞬才反应过来简诃在说什么,他却将这数秒的静默解读成了犹疑,语侬将将开口的瞬间,他忽然伸手按上她的嘴唇,拇指施了点力在她唇瓣上左右磨搓了两下,将那点残留的亮色擦净。

    语侬含糊道:“干嘛啊?”

    简诃直到将那点颜色完全抹除才回她:“丑死了。”

    语侬其实快气死了,嘴上却轻描淡写:“你懂个屁。”

    常嘉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别听他的乌鱼,你涂这色儿好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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