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小禾转头看去,刚才停放尸体的地方一片狼藉——肠子和内脏洒落了一地。

    完全没反应过来的贾靖冬处在爆炸的中心位置,眼镜上糊满了黑色的不明粘稠液体,脖子上挂着好几节腐烂得发黑的十二指肠,现在正跪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

    那一串肠子随着他的动作不停地来回晃动,在铺天盖地的臭味当中,看起来心酸又恶心。

    另两个搬动尸体头脚的民警,虽然及时撤离,但也只是比贾靖冬少了些挂在身上的东西,那一声接一声几乎快背过气去的呕吐声正深刻地控诉着他们刚经历的过去。

    尸体周围离得不算太远的人群,除了笙小禾,身上也都被爆炸波及,沾了不少粘稠又滑腻的液体。

    笙小禾看着南荣已然湿透的后背和后脑勺,忽然想起一些往事,随即就偏过头懊恼地皱皱眉,摸出一包纸巾递给他,垂下眼看向地面,轻声道:“谢谢。”

    南荣没看到笙小禾的小表情,只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遍,确信她没有沾上东西,这才摆摆手示意没事,胡乱地擦了几下就往旁边挪了挪,停了几秒又继续挪了挪。

    笙小禾:“……”

    李法医淡定地擦擦身上的东西,走到已经肠穿肚烂的尸体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重新打开一个尸袋,正想着还能叫谁来帮忙,身后就来了人。

    “小禾运气不错,没沾上东西,不然可有你受的。”

    李法医也不跟她客气,指挥着笙小禾该从哪下手,“以前见过巨人观了吧?咱局里每年来那么多新人,你是第一个没什么反应的。”

    笙小禾转头看了眼正在帮贾靖冬清理的南荣,垂下头,动作干净利索地把尸体重新装进尸袋,说:“嗯,第一次去派出所实习遇到的就是巨人观,比这次这个还严重。”

    李法医哈哈一笑,“那你这经历肯定是印象深刻了。”

    “是的,简直是终生难忘。”

    笙小禾也跟着笑起来,想起她和南荣大学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某个树林的山洞外。

    高温湿热的山洞里,被发现的尸体巨人观现象已经很严重了,整个尸身臌胀得无法通过外表分辨出五官和性别,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还没等法医研究出到底要怎么把尸体移动到洞外时,尸体突然就炸开了。

    笙小禾当时就站在南荣的身边,头一次遇上这种只在课上听说过的事情,大脑在电光火石之间给出的结论是“这不危险”,随后她便猛地转身一把抱住南荣,用自己的后背想为他挡住迎面飞来内脏和液体。

    然而她忘记自己比南荣矮——

    根本就挡不住!

    南荣被抱得猝不及防,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脸上已经被糊上一块黑黑黄黄不知道是哪个部分的皮肉组织。

    笙小禾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正面迎上那块还带着蛆虫的组织,喉咙上下翻滚片刻,在南荣甩开组织刚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后,“哇”地一声吐在他前胸。

    南荣:“……”

    场面一度非常寂静。

    另一边南荣安抚着暂时吐完第一趴中场休息的贾靖冬,跑去跟吴局长商量着把笙小禾借调到市局刑侦支队去协助工作。

    刑侦队向来女警稀缺,市局也不例外。但凡遇上案子里有女嫌疑人或者死者是女性,都必须要有女警到现场。可支队里唯一一个女警前不久刚怀上孕,已经被调到局办公室专职做文字工作了。

    南荣的工作推进虽谈不上举步维艰,却多多少少有那么些不方便。

    他一脸苦大仇深地跟吴局长“诉苦”,将心里的那点小心思藏得严严实实,叫人窥不见分毫。

    刚好北区分局前些日子也遴选到一个经验丰富的女刑警,吴局长在人员尚且充足的情况下,乐得送南荣一个顺水人情。

    吴局长爽快答应:“这小姑娘不错啊,听说还跨专业读了南渝大学的在职研究生,成绩好就是不一样,考试跟玩儿似的!”

    “是嘛?”南荣眉头一挑,回头看了眼笙小禾,眼神变得有些深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笑一声,附和着:“有上进心,是不错。”

    凌晨一点的时候,众人终于得以暂时下班。

    除了运尸车外,其余人都各自报住址,坐最顺路的车回家。笙小禾的家刚好和南荣在同一条街,于是也跟着上了市局的车。

    南荣让司机把车窗全部打开,自己和贾靖冬坐到后座,几乎是刚靠上椅背就睡了过去。

    笙小禾抬头看向车内的后视镜,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转弯时不小心压倒受伤的手也只是皱皱眉,微微往旁边挪挪身体,没有醒来的迹象。

    老陈趁着红灯也看了眼,感叹着:“南副队太累了。”

    笙小禾闻言小声问:“最近支队很忙吗?”

    “最近也还好。”

    老陈摇摇头,见绿灯亮起,边开边低声说:“主要是南副队刚出重症监护室两天,身体都还没完全康复就跑去跟禁毒队那边的案子,刚忙完这边又出了事,唉,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造啊!”

    笙小禾脑子里“轰”地一声巨响,她双手猛然收紧,死死抓住裤子,声音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颤抖,“重症监护室?发生什么事了?”

    “上月底,跟支队的潘队一起出了车祸,潘队……”老陈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人当场就没了,南副队在重症室待了一星期才脱离危险。”

    贾靖冬也跟着凑过去听老陈讲话,但他一靠近身上那味儿就直往前面俩人鼻子里钻,他连忙又往鼻子上捂了一层香味纸巾,退回到原位,低声说:“我听说潘队走的那天他女儿刚出生。”

    老陈叹了一声,“潘队和他妻子高中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的感情,这打击得多大啊!”

    ……

    笙小禾从听到重症室这三个字起就已经听不进去老陈和贾靖冬的相互感慨了。

    她担心地看向南荣的左手,外面包裹的那层石膏沾了很多泥土和灰尘,绷带虽然是换了干净的,但显然只是胡乱地往上套,毫无章法,对保护和恢复伤处根本起不了任何正面作用。

    这还只是外伤,那内伤呢?

    笙小禾收回视线,转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盏盏路灯,思绪混乱。

    等真回家洗漱完,已经两点过了。

    笙小禾也累了一天,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意识快消失的时候她还迷迷糊糊地想着,很久没有这么快入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笙小禾被一阵沉闷地敲击声吵醒,她翻了翻身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但门外的声音却一直有节奏地在耳边回响。

    这下彻底睡不着了,笙小禾烦躁地掀开被子,不知道是谁大半夜不睡觉来敲门。

    打开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眼前的腥红糊了眼。

    入目皆是红色的鲜血,将整面墙都染红了。

    血太多,从墙上落下来都还没干透,于是在地板上汇成一条小河,渐渐地,整个地板都被血浸染了,房间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味道,就像自己被浸到了血池一样,淤积在口腔里、鼻翼中,久久挥之不去。

    笙小禾惊恐地站在原地,她想跑,但怎么都动不了。

    突然,刚才“咚咚”的敲击声又从她身后传来,紧接着,她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踝,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背上,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包裹了她的全身。

    那人继续爬,爬到了头顶,温热的血液顺着笙小禾的额头一路下滑,随即她的斜上方覆了一层阴影,那人的上半身探了出来,一个只剩半边脑袋小孩子倒着对她哭:“疼!”

    “不要——”

    笙小禾大叫着醒过来,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她惊惶未定地看着天花板,胸口剧烈地喘息,有那么一瞬间,她连动不敢动。

    很久之后,她才平静下来,推开落地窗走到阳台,坐在墙和栏杆的夹角处向外看。

    她租的这套房子朝江,从阳台看出去能把整条长长的渝江尽收眼底,两岸的路边都亮着装饰路灯,柔和不耀眼,只是将弯曲的江河勾勒成一条橘黄的彩带,一直延伸到目光看不到的尽头。

    现在是凌晨四点,暑气基本溃散干净,江风甚至还带着凉意。

    笙小禾愣愣地看着江中随着水流缓缓起伏的红色浮标发了一会儿呆,起身朝着阳台的右侧看去,视线在隔壁小区某栋顶楼住户阳台上停留了一分钟,然后才去浴室重新洗漱。

    再次回到床上时,她伸手往枕边的蓝牙音箱上按了按,系统自动定位到三个月前刚播了开头就定时关机的《总书记对全国公安工作提新要求》文件领读,伴随着清晰饱满的立体环绕音再次入睡。

    七点整,距离正式上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市局刑侦支队已经开始新一轮的忙碌。

    三楼会议室,孙尧祥连夜坐飞机从外省赶回来,出机场直奔市局,在六点五十八分时坐到了会议室里,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浓茶,正皱着眉和南荣低声交谈。

    南荣休整大半晚后,褪去了连日的疲惫和满身的烟土。

    他把散落在前额的碎发虚虚松散着朝后拢去,露出英俊挺廓的五官,脸上带着自然健康的通透光泽,模糊了岁月留下的印记,唯有眼底深处驻扎着的坚毅沉着透露出这是个而立之年的男人。

    笙小禾坐在长桌的末端,看着南荣的侧脸,感觉他变了很多,又恍惚间觉得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

    直到这时,她才猛然想起,原来还有两天他们分手就满三年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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