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门从外面被推开,法医鉴定中心主任汤燕匆匆走进来,她凌晨被叫回市局做尸检,一直忙到现在。
汤燕把初步诊断报告分别递了一份给孙尧祥和南荣,说:“结合尸体的高度腐败和其他现象,根据所在环境温度推断,死亡时间六月二十日,也就是上周六下午一点到六点之间。”
她打开桌上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大口,又接着说:“死者身上有多处生前伤,但都不致命,致命伤在心口处。她的左胸肋间部位有一圈细小的针孔,那是被细长的针类锐器反复刺穿形成的,所以真正的死因是刺穿导致的心脏破裂而死。”
“另外,我们在死者脸上找到一个指纹,比对结果显示是之前有过案底的人,叫李大富。”
南荣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贾靖冬从派出所传回来一张照片,下面备注此人的姓名正是李大富。
“暂时就这些,我们会尽快拿出更详细的报告。”
尸体烂得太厉害,能在短短几个小时里给出大致的侦查方向,着实不容易。
孙尧祥点点头,刚想开口说话,就被窗外忽然响起的两道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打断。
“秋秋,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
那哭声是从行政楼旁单独的法医鉴定中心门口传出来的,沿着大开的窗户直直传进会议室所有人的耳朵里,饶是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支队众人,每一次听到这些声音,依然会觉得内心无比沉重。
孙尧祥轻叹一声,示意南荣接着开会,自己则走了出去。
南荣开会从来不废话,把笙小禾介绍给大家后就开始分析案情,布置任务。二十分钟后,支队留下一人值守大本营,其余人都步履匆忙地离开市局。
笙小禾下楼时看见方秋的父母还坐在鉴定中心门口的椅子上,一旁的空位上放着两份早餐。
她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打算往外走。刚走没两步,就被一个年轻女生拦下,“请问,刑侦支队在几楼?”
笙小禾反问:“你……是方秋的室友吗?”
女生点点头,她已经看见了方秋的父母,眼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我是吴萱,我、我能看看她吗?”
吴萱见到方秋的尸体后情绪极度不稳,不一会儿两眼已经红肿不堪。
她接过笙小禾递过来的纸和热水,哽咽道:“秋秋一定是被报复了!”
“为什么这么说?”
“我最后见到秋秋是上周三的晚上,那天她回寝室后告诉我,她被人尾随了。”
笙小禾:“她知道是谁吗?”
“知道。”吴萱点点头,开始回忆起来,“她说有三个男人尾随她,她认识其中的两个,是之前我们聚餐时得罪过的那两个流氓。”
笙小禾把李大富的照片递到吴萱面前,“有这个人吗?”
吴萱被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吓了一跳,她紧紧地靠在椅背上,指着手机连连道:“有,是他,就是他!”
“那晚之后方秋去了哪里?你连续几天没见到她不会担心出事吗?”
“秋秋第二天就回医院了,她们医院很忙,经常两三天不回寝室,我没有想太多。而且,我昨天早上还跟她聊了微信,哪想她晚上就……”
笙小禾眉头一皱,“你们昨天早上聊过微信?”
吴萱见她表情不对,立刻将聊天界面翻出来,边滑边说:“她说那几个人没有再跟着她了,还跟我约有空去步行街新开的网红店吃饭……”
笙小禾打断她:“但是方秋三天前就已经死了。”
“哐当——”
手机应声而落,吴萱声音颤抖:“什、什么?”
警车跟着导航,七拐八扭地穿梭在一条满是违章搭建的小巷里。
笙小禾的声音在不停颠簸的车里被放到最大后勉强能够听清,“李大富,男,四十六岁,外省人,曾因故意伤人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
“去年出狱后就在大关街住了下来,平日里就辗转各个建筑工地搬砖,喜欢调戏漂亮女生。被投诉过很多次,是派出所的常客。”
“方秋的那一脚,他下面基本算是废了。”
话音刚落,李大富的家附近到了,同时到的还有从另一个方向开来的房东的车。
房东看着对面下来一辆车的警察,两眼开始冒金星,忙问:“警察同志,我前几天找李大富收租时也没联系上人,他是犯了啥事了?”
宋余拿出搜查证递到房东面前,“他涉嫌故意杀人,麻烦您带个路开下门。”
房东眼睛瞬间瞪大了一圈,带着他们往巷子深处走了约莫有三分钟才到了地方,门开后立刻手忙脚乱地离开了这里。
这是一个破旧的平房,外墙灰中带着黑,红色油漆喷出来的“拆”大喇喇地横在上面,被缠绕着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电线遮住上半截,露出油漆下滑留下的道道红痕,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房间很小,门打开后酸臭味争先扑来。地上打着三个地铺,地铺边全是烟头,被风一吹,扬起一屋子的灰。
“我去,可真够邋遢的。”
宋余眉头几乎快拧出一个结,他掩着鼻朝里几步快走推开了房间内仅有的小窗,拉下一旁立着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简易布衣柜的拉链。
衣柜被隔出了上下三层,每层都放了几件脏污的短袖短裤。很符合李大富的人设,但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鉴定中心的副主任钱多宝带上手套开始现场摸排查勘,边鼓捣手中的试剂边说:“这地方看着不像案发现场。”
南荣也没想到李大富住的是这种地方,他赞同地点点头:“脏得干净。”
他戴着手套走到地铺边,顺手掀了下枕头,察觉到不对劲,又改口:“可能也不是太干净。”
宋余过来将枕套取下来,发现枕头中间竟然凹进去一个大洞,而这洞里放着一块红棕色的砖头。
“嗯,看过美剧。”宋余嗤笑一声,还想说什么,在外面的刑警大喝一声:“谁在那?站住!”
南荣立刻出去,只来得及看见一个光头的男人消失在拐角尽头。
钱多宝捧着砖头走出来,一脸无语:“有血迹反应。”
宋余吹了声口哨:“这孙子成功地在我这里洗清了自己的杀人嫌疑。”
光头男再能跑也架不住专业刑警的追堵围,五分钟后被铐上手铐带回了平房,嘴里哇哇大叫:“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南荣接过从他口袋里搜出来的手机,点亮屏幕,和壁纸上那个笑脸盈盈的女生隔着生与死的距离相互注视。
与此同时,贾靖冬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兴奋地说:“方秋上周三被尾随的监控录像找到了。”
南渝市第三医院。
下午六点,三个男人来到大门外,其中满脸络腮胡的就是李大富,光头是李翔,还有个矮点的叫王正。他们穿得花里胡哨,流里流气地在一旁抽着烟。
不一会儿,方秋从医院里走了出来。
李翔是专门盯梢的,见方秋出来后用手肘拐了拐王正,然后王正就朝着方秋走去。
方秋正在看手机,没注意就和王正撞上了。王正朝她做了一个飞吻,吓得方秋赶紧快步往前走。
三人在后面笑了会儿,慢慢悠悠地跟上去。
李大富伤还没好,一瘸一拐走在最后,和李翔、王正呈三角形状围堵在方秋后面。
方秋本来不知道后面的事,但她发现和她面对面走来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回头一看,认出了李大富,立刻小跑着前进,跑了一会儿回头看见那三人还远远地跟着她,连忙跑到路边拦了的士回学校。
这是上周三的监控视频,方秋只是被尾随,李大富并没有做其他的事。
“我们把时间退回到上个月李大富被踢伤后出院的那天起,一直到上周三,发现他隔三差五就会尾随方秋,但方秋是到上周三才知道自己被尾随的,三天后方秋就死了。”
贾靖冬推了推眼镜,说:“是不是李大富被发现后恼羞成怒才然后痛下杀手?”
“上周三被发现后不动手,过了三天才动手?难道他是趁这几天去买针了?”
南荣被他的思维征服了,但想想他以前一直在户籍科,比起笙小禾来说,更算得上是真正的新人,只能慢慢帮他梳理逻辑:“方秋是上周六下午死的,中间这几天才是排查重点。方秋死的那天有监控吗?李大富他们人又在哪里?”
贾靖冬被问愣了,他原本还得意自己不仅找了上周三的监控,还扩散性思维地往前推,掌握了李大富的行踪,却没想遗漏了最重要的那三天。
他满脸羞愧地挠着头:“我、我再去派出所。”
“行了,等会儿再去吧。先跟我去讯问室那边。”
南荣无奈地挥挥手,打开门看见笙小禾走了过来,她把鉴定书递给南荣,“砖头上的血迹证实是方秋的,上面也有李大富、李翔和王正三人的指纹。”
南荣点点头没说话,贾靖冬突然冒了一句:“方秋头上的伤是李大富他们打的,她死前见过他们!”
笙小禾愣愣地看着贾靖冬,半晌才憋了一句话:“是的。”
南荣没绷住笑出声来,推着贾靖冬往讯问室隔壁走。
宋余把方秋的照片放在李大富面前,问:“认识这个人吗?”
李大富翘着二郎腿靠在凳子上,慢条斯理地挠着络腮胡下巴,瞟了一眼,“认识啊,怎么不认识。这小妞把我的命根子踢废了,化成灰我也认识她。”
“她死了,你知道吗?”
“是、是吗?”李大富被宋余单刀直入的问话方式问愣住,脑袋一时半会儿没转过来,下意识结巴起来,不过立刻恢复镇静,反问:“警察同志,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杀的吧?你们办事要讲证据的!”
“别激动嘛,我什么时候说是你杀的了?”宋余轻笑一声,继续问:“六月十七日,也就是上周三下午六点,你在什么地方?”
“这我怎么记得?可能是在哪个地摊吃饭吧。”李大富说。
宋余:“是吗?那怎么有人看见你在医院外面尾随方秋呢?”
“屁、屁哦!谁说的?我尾随她干嘛啊我?”
宋余耸耸肩,不想再跟他兜圈子了,沉声道:“监控显示,从上个月二十号起,也就是你出院后,你没事就会去方秋实习的医院蹲点,一直到上周三,你也许是觉得光是自己哥儿几个跟着走太没意思了,你决定让方秋发现你,然后她成功地被你吓着了。”
“李大富,需要我把监控拿给你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吗?”
他没有停,继续道:“你的朋友李翔有方秋的手机,你家枕头里的砖头上有方秋的血,你的指纹还印在方秋的脸上,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没杀她?”
李大富被宋余最后那声压着嗓子的反问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咽了咽口水,双手抓着裤子,开始坐得端正起来,“是我。不、不是我!我没有杀她!”
李大富是真怕了,他低着头不停地搓裤子,试图把手心的汗渍抹干净,半天才哑着嗓子说:“我知道杀人是犯法的,我没想杀她,我就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谁知道就那么一拍,她就死了。”
宋余挑挑眉,问:“什么时候?”
“就,上周六的凌晨。”
正是方秋死的那天。
“我那次不是故意让她发现我了吗,本来就准备吓完就算了。毕竟我也有错,也是报应。”
李大富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但过两天我遇上了好久不见的哥儿们,他请我去大保健。我起不来,那小姐嘲笑我,我当时就气疯了,然后就叫上翔子和大正一起又去堵方秋了。”
“那天我们没去医院堵,去了他们学校附近。我们在她每天都会经过的路上等,从下午六点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她才出现,然后我们就把她逼进了一条没人的小巷里。”
“我当时带着一根钢管,是想朝她脑袋上敲一下,让她得个脑震荡什么的。我从小就跟人打架,知道是什么力度,绝对打不死她。可她跳起来反抗,被我那兄弟一板砖拍到头,人一下就躺地上了。”
“我们以为她晕过去了,还准备把她送医院的,但大正去抱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没气了。那……我们只好把她塞进那边一直没人打理的垃圾桶里,拿了手机和砖头就走了。翔子说要防止别人起疑,我们三个还每天假装是她和她的室友聊天,结果尸体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
李大富交代完激动起来,“警察同志,我们真不是故意的,你不能判我们故意杀人哪,我们顶多、顶多也就是过失杀人!”
宋余被他气笑了,说:“你还知道过失杀人呢?好好坐着,我话还没问完。”
李大富完全没了刚开始的嚣张气焰,耷拉着头说:“我全部都交代完了,你还要问什么?”
“你们只拍了她的头?还有没有做其他的事?”
“人都死了,我们还能做什么?你要是不信就自己去看监控嘛,就大学城车站那边的老巷子,常年堆着垃圾的那个。”
宋余起身低头看着他,“我当然会去核实,你……坐12小时再走吧。”
李大富抓抓头,低喃着:“不抓我了?”
得到准确的时间和地点后,监控就好找多了。但李大富说的那是一条老巷子,并没有摄像头,长年累月的垃圾堆积在那里,没人处理,周围更是没人住,也难怪他们敢就这么把人扔在那里。
不过外面的主干道有很多监控,和李大富说的一些细节基本都能对上,有一个被前些日子的狂风天吹弯的摄像头,刚好拍下了李大富他们把昏迷的方秋放进大垃圾桶而后匆忙逃走的画面,虽然画面有些模糊,但能辨认出就是那几个人。
而在天快亮的时候,方秋从垃圾桶爬了出来,摸着头跌跌撞撞地朝巷子外面走去。
她走的方向,是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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