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整,南荣的车开出市局,汇入早高峰的车流中,在市中心堵了快一个小时后,才终于上了高速。

    目的地,西南区。

    凌晨四点半才接到的消息说张宏辛消失了差不多四个月,警方都还没来得及展开大规模的搜查,时间过去还不到4小时,尸体就被人在城郊处离弃车地不到一小时路程的农家乐周围发现了。

    宋余边开车边说:“还记得眉水镇去年年初爆发的那场大洪水吗?张宏辛就是灾情最严重的米粮村村民,他刚把老婆孩子都送上救生筏,自己就被卷进水里冲走了。他们那村下游处连着飞马河汇入江中,所以被证明无生存的可能。当初米粮村有6个人被直接宣告死亡了,其中就有张宏辛。但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去年年初那场洪水形势极其严峻,连着上了好多天的新闻,揪着全国人民的心。那时市局也是从上到下忙得一团乱,南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查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吗?”

    “太难了。”宋余叹了声,摇摇头,“他没有撤销死亡宣告,所用证件都是假的,大数据没法查。我们只能倒着看监控反推,但有些巷子一是没监控,二来出口还多,他往里面一钻,要再找就更难了,现在这条线的进度很慢。”

    后座上被半路拦截上车的钱多宝咽下最后一口水煮蛋,这才把嘴巴空了出来,“得,这下可难搞了。”

    南荣从内视镜里看着他手里的电脑,皱眉道:“现场很干净?”

    钱多宝食指来回滑动,摇摇头,“不是干净哦,是太不干净。”

    抛尸现场最怕太干净找不到任何侦破线索,也怕太不干净混合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线索,反而模糊了焦点。

    而西南区那边传回来的现场,就是后者。

    “那农家乐周围是一个大草坪,每天都有很多人会到那边野炊烧烤,还有人专门带着帐篷过去住上一两晚。尸体就被扔在其中两顶帐篷之间,早上起来的人被吓疯了,尖叫声把所有人都引了过去,尸体周边全是数不清的脚印,凶手的痕迹怕是早就被踩没了。”

    宋余哼哼一声,“就这么自信我们绝对查不到他吗?”

    南荣看着高速两旁快速闪过的树影,脑子里不停地思考——凶手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按说杀了人,往往都想方设法把尸体藏起来,被人发现的时间越晚越好,但这个凶手直接就把尸体扔到人群中,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张宏辛被人杀了一样。

    这跟在大庭广众下杀人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这像是一种示威,要么就是宣告自己的犯罪手段极其完美,笃定警方查不到任何线索。

    但完美犯罪在现代社会显然是不存在的。剩下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哪怕查出凶手,也并不能将他绳之以法。

    宋余疑惑道:“难不成是在逃通缉犯?”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到底是接他的那个司机杀了他,还是中途又遇上变故出现了第三人,我们现在查到的东西太少了,希望等会儿分局那边能有新进展。”

    南荣说完就给办公室打电话,叫人做张宏辛和通缉犯的社会交叉关系排查比对,接着把手机举到眼前,登录进加密的内网,又重新看起张宏辛的信息。

    但除了一个被宣告死亡的记录外,履历干净,身家清白,并没有任何不良记录留存,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百姓。

    可一个普通人,又怎么能那么有计划、有目的地去杀人呢?

    下午快一点的时候,三人终于到了西南区分局的大门。

    已经过了饭点,南荣谢绝了刑侦大队队长万丰的用餐邀请,不客气地在分局泡了三桶泡面,边吃边听他们汇报最新的调查情况。

    “张宏辛身上没有其他明显外伤,只有腹部被捅了一刀,失血过多而死。根据伤口的长度和形状来看,大概是一把长约35公分的西瓜刀。”

    “另外,我们将当时出入现场的所有人都进行了脚印比对,但现场被破坏得实在是太严重了,完全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南荣看过现场的照片以及视频录像,警方到达那边的时候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几乎已经断了取证这条路。

    但钱多宝坚持要复勘现场,于是分局法医处只好又带着人再跑一趟。

    南荣问:“司机的脸有被摄像头捕捉到吗?”

    万丰叹气,呼了一把短短的发茬,“没有,只知道是个男的。他把自己的脸包裹得很严实,简直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了。我们只在其中拐角离得最近的那个摄像头里看见了他右手上带了一块表,应该能缩小侦查范围。”

    宋余把面汤喝得一干二净,放下空桶把照片拿过来,“嚯,这是故意的还是真不小心露出来的?”

    南荣把面桶放下,就着宋余的手发现那是一块今年年初刚高调宣布上市的,江诗丹顿价值一百多万的表,说:“不管是真还是假的,都得先去查。”

    宋余点头应下,立刻起身走到一边打电话。

    南荣把电脑拉到面前,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监控。

    万丰在旁边说:“这辆车也是偷来的,车主为了省那几块钱的停车费,专门找的监控死角停,刚刚还来队里闹了半天。”

    “死角周围的监控看了吗?”南荣把画面停在拍到表的那一幕,又倒回去开慢倍速。

    “全部查过了,没看到可疑人员。那个死角有一个后高墙,可以从另一头翻过来,法医处去过,但翻的人太多了,根本提取不了什么线索。”

    南荣眯起眼,缓缓开口:“看来是个很熟悉地形的人。”

    “没错,我们现在调查的方向主要就是居住在那死角周边,能买得起名表的左撇子男人。”

    南荣点点头,眼尖地看见了什么。他把画面放大又放大,又叫来技术人员再度调高清晰度,看见司机手表带下似乎还有一块黑糊糊的东西。

    万丰也凑过来,定睛看了会儿,有些拿不准地开口:“这……好像是个胎记?”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南荣拍拍他的肩,“这下范围应该能缩得更小了。”

    宋余打完电话,走过来,“一小时之后应该能拿到购买名单。”

    “行。”南荣转头对万丰说:“你找个兄弟帮忙带带路,我们还得去张宏辛老家那边看看。”

    又是一路飞驰,下午六点左右,南荣和宋余在分局刑警的带领下抵达了米粮村。

    村子去年几乎被洪水毁了个干净,后来省里,市里,区里都拨了不少钱帮助灾后重建,现在路也修好了,小别墅似的房子也一幢一幢地立在路边,绿化卫生也搞得不错,各种宣传标语在随处可见的公告栏上清晰可见,看着特别有新农村的劲头。

    分局刑警刚来没几天,对整个工作还不太熟悉,只能先负责开车,其他的再慢慢跟着学。他把车停在一户有三层楼,带大院子的房子前,说:“南副队,张宏辛家就是这儿了。”

    周边邻居一看又来警车了,都端着自家的饭碗走出来看热闹。

    宋余闻着柴火炒出来的肉香,摸着一天就只吃了一顿泡面的肚子,哀嚎:“副队,咱先找地方吃饭吧。”

    南荣比宋余还饿,他刚那桶泡面都还没吃完,闻言也摆摆手,转头看到就在张宏辛家街对面刚好有一家面馆,老板也正好奇地朝他们看过来,立刻招呼两人一起进去要了三碗牛肉面。

    小村子食客少,面很快就端了上来。一起上桌的,还有那些正吃晚饭的邻居们。

    所有人围着一张大圆桌,加起来差不多有十来个人,有好奇的女人率先开口打听:“警察同志,你们不是早上才走吗?咋又来了?这老张家是出啥事了呀?”

    南荣边吃边说:“还有些事没查清楚,大姐,你就住他们家隔壁吗?知道这张宏辛回来过没有?”

    女人吓得差点把碗都掉了,忙说:“张宏辛不都死一年多了吗,那咋还能回来呢!大晚上的,可别乱说话哦!”

    南荣轻笑一声,换了话题:“听说他们家房子已经空了大半年了?”

    女人身边一个男人接下话头,“可不是,洪水后半年政府花钱帮我们把房子修好了,张家媳妇儿就带着儿子改嫁咯,她一直想把这房子给卖了,但我们村就这么大点,都知道这是死了人的房子,谁敢买?”

    宋余让老板又给加了两份牛肉,这才得空插了句嘴:“老公死了半年就发展新感情了?这也太快了点吧!不是说张宏辛是为了救他们母子才被卷进洪水里的吗?”

    桌上另一边有位老婆婆是看着张宏辛长大的,闻言一脸愤愤不平地说:“那女人本来就嫌弃张小子没钱,他落水后,她就去跟法院申请什么死亡的,法院就真的同意了。拿着一张纸回来,说什么张小子在法律上死了,他们自动离婚,房子也归她了。没多久就听说跟隔壁村王大民结婚了,哼,那王大民也就在县里有个小超市,她也就只能嫁这种人了。”

    说着说着,这话题就开始走偏了,邻居们开始围在一起声讨起张宏辛的前妻,什么难听说什么,南荣三人被迫听了场“批斗大会”,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匆匆吃完面,去找那位被骂得很惨的女人——鲁苗。

    说是隔壁村,其实相隔特别近,中间也就是用几块大石板摞起来,就当成分界线,两村走路约莫二十来分钟。

    分局刑警带着两人走在路上,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六层楼住房说:“那就是王大民和鲁苗的家,王大民在县里挣了点钱,回来修了六楼,自己住顶楼,下面五楼都租出去了。每月租金差不多能收到1千块,在村里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又刺耳的喇叭声,南荣立刻往路边退了两步,将宋余和分局刑警往身边一扯,紧接着旁边就飞快掠过一辆豪华大奔。

    “靠。”宋余骂道:“没监控,别让我再看到他超速。”

    说话间,车就急刹停在了六层楼前,驾驶座上下来一个衣着光鲜亮丽,全身上下每件单品都是不下五位数的年轻男生,看着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

    分局刑警看过去,认出了那个人:“他就是张宏辛的儿子张学恺。”

    南荣用舌头抵了抵牙齿,嗤笑一声,大步朝前迈去,“走,我倒要看看,他们在县城超市里到底是卖了什么东西能这么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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