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再回到分局时,已经快接近中午的时候了。
今天天气异常好,气温骤然飙升,一夜之间仿佛回到盛夏时节。
分局法医加班加点工作,终于把完整的鉴定报告做出来,这会儿挂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把钱多宝发过来的仇连海的鉴定报告并排摊开在一起。
他说:“张宏辛死亡时间大概是在昨天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之间,仇连海的死亡时间大概在早上八点到九点之间。我们从张宏辛脸上提取到的半个指纹和他指甲中提取出的皮屑都能证实是属于仇连海的,根据痕检结果来看,两人生前是存在打斗情况的。”
“再加上仇连海手臂上确实有被抓伤的痕迹,根据伤口反应情况和死亡时间推算打斗应该发生在仇连海死前一至两小时内。”
最后,分局法医进行总结性发言:“从鉴定结果上看,两人的时间线基本上能对上,仇连海应该就是张宏辛最后见到的人。”
万丰皱眉道:“这俩人前后消失了四个月,现在再次出现直接双双死亡,而且张宏辛死的地方还离弃车地那么近,难道他们一直就藏在那边?”
南荣指尖转着一支没点燃的烟,神色漠然,“不是没有可能,那边没有监控,他们只要小心点也不会被人看到。马上带人去查,以农家乐为圆心,一直到他们弃车点的位置,这边住家户不多,大家都仔细着点,任何细小的线索都别放过。”
刚从市局抵达没多久的支队刑警小赵立刻和大队副队长一起带着人出发干活去了。
接着,万丰手边的电话响起来。
他听完电话那头的报告,刚才还一脸无语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对南荣说:“找到仇连海跳河的地方了。”
南荣把头仰靠到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白得发亮的灯,长叹一声:“看你的样子,我感觉不是很好。”
“领导,啥时候学会看相了?”万丰苦笑一声,侧身拍拍他的肩:“那小子把人捅死后跑到五公里外,找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河边跳了下去,凶器就扔在那边的草丛里。他运气不好,那把西瓜刀卡在了两块大的空心石里,上面张宏辛的血和他的指纹保存得完整得不能再完整。”
南荣被灯光晃得眼花,闭着眼问:“杀完人到跳河中间这段时间能找到监控吗?”
“我看够呛,他要是从山道走就不可能有。”万丰瘪瘪嘴,“钱主任已经往那边去了,希望痕检那边能勘察到点有用的信息吧。”
南荣听到这话,立刻坐直身体睁开眼,低头给笙小禾发了条信息,她现在正跟钱多宝在一起。
笙小禾本来是要和南荣一起过来分局的,但架不住县局那个新人法医做事儿动作太慢。
换做平时倒也没什么,但毕竟这一次案子的性质终归是特殊了些,大伙儿都心急火燎的。钱多宝见到笙小禾就死活不让她走,非要人留下来给他搭把手,这才堪堪赶在南荣到分局前半小时把报告给做了出来。
笙小禾没有回信息,南荣猜他们现在应该正在巡逻艇上,坐这船开到仇连海跳河的地方倒是方便快捷,但就是一快起来噪音格外大,站在舱外交流得靠吼。
不过他也不急,给笙小禾留言让她看到信息回电后,这才又抬头问:“仇连海家里搜出来的那封‘遗书’鉴定出来了吗?”
来分局之前南荣先去了一趟仇连海的家,早在接到仇连海死亡的消息后,在周边监视的刑警们立刻封锁了那间房屋并进行了全面地搜查。
这是西南区早期密集的老房区,没什么特别规划可言,无数条刚好能过一辆小轿车的巷子四通八达,将无数个家庭串联起来,久居的人们都彼此熟络,站在楼下能清楚地看到楼下过往行人的脸。
又繁又杂,又热又挤。
仇连海居住的那间房屋正好就离偷车处后高墙的位置很近,站在窗前能把高墙下的情况尽收眼底。
周边的住户说那里经常有外来人私自停车,本来就不宽的路变得更窄了,大家就会翻过墙去偷偷在车上划几刀,撒尿吐口水,反正也查不到监控。
走访民警对住户们的做法表示很无奈,但还是要耐心地继续问:“12-5的那个住户,叫仇连海的,有接触过吗?”
住户中一个老大爷中气十足地跺了跺拐杖:“嗐,他住我隔壁,好像很有钱,每天早出晚归不怎么见到。上次无意间听到他在打电话,才知道那人是个碰瓷惯犯。”
紧接着,仇连海的碰瓷事迹就被老大爷转述给了民警。
同时,搜查组在枕头下搜出一封遗书。
里面所写的是仇连海在去年因为碰瓷不小心碰到警察身上,未果。担心被翻老底要吃牢饭,找来张宏辛给警察制造小车祸意欲报复,没成想却意外闹出人命。
之后又反被张宏辛以此为要挟勒索巨额资金,最后两人争执间,仇连海将张宏辛杀死,自觉背负两条人命逃脱不掉法律制裁,所以自己跳河去了。
南荣看到那封遗书的时候,恍然想起一件很久以前的小事。
去年十二月,那天潘韦斌因为堵车快迟到,更改了惯常开的路线,抄了条近道。谁知在那里早就蹲着碰瓷的人,见到他的车开进巷口,“蹭”地一下就蹿了出去,躺在地上呻吟。
碰瓷者仗着没有行车记录仪狮子大开口,潘韦斌没有如他所愿愤怒而后协商讲价,反而是蹲在一旁,拿出警察证件和他讲起了专业痕检技术,并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准备帮他叫交警支队的人一起过来勘察现场。
碰瓷者没想到撞到枪口上,灰溜溜地爬起来滚远了。
当时潘韦斌因为这件事第一次上班迟到半小时,大家都笑着说全支队最后一个全勤记录者也没了。
南荣现在都还记得当时潘韦斌说的话:“其实就算那天不是我,而是其他人走那条小巷,都不可能被他碰上。那巷子里是有摄像头的!要说那人也是老惯犯了,居然也会犯这种错误,真是活该被我逮现行教育一顿。”
时隔一年多,记忆和遗书重叠在一起,勾勒出故事里的两个主人公,警察叫潘韦斌,碰瓷者叫仇连海。
前后衔接,连成了一个圆。
万丰还没来得及回答南荣的话,门外就走进来一个警察,把笔迹鉴定书递了过来。
万丰立刻翻到鉴定意见页,看到上面得出的结论:
是本人亲自书写。
南荣眼皮突突突跳了几下,听见分局法医发出疑惑,“虽然咱自己鉴定的结果不会出错,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儿。”
南荣微微垂下头揉着太阳穴,说:“有破绽。”
万丰一脸无语:“去年十二月初碰瓷潘队,到今年五月底才后怕被翻老底,这反射弧跑得也太过于长久了点。”
南荣嗤笑一声:“这都是其次了,你不觉得这遗书写得太好了吗?”
万丰又重新拿起来看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不得了!这封遗书行文流畅,逻辑清晰,特别是最后忏悔那一段儿居然还有那么点文艺范儿,确实不像是仇连海这种高中都没读过的人能写出来的调调。”
他放下遗书,肯定地点点头:“我们去了解到的仇连海这个人,是个十足的大老粗,绝对写不出来这种文字。”
南荣“嘶”了一声,眯起眼犹疑着开口:“难道他是被人胁迫着写的?”
分局法医被这个猜测吓出一声鸡皮疙瘩,忙借着吃午饭的借口溜出冷气十足的办公室,去稍显闷热的餐厅回了回暖。
等到下午三点的时候,钱多宝才终于带着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回了分局,个个晒得脸蛋通红,汗流浃背。
南荣扔给钱多宝两瓶冰镇的饮料,扫了一圈房间没见到人,“笙小禾呢,你把人给我弄丢了?”
“咱市局局花,我敢?”钱多宝“咚咚咚”几口下肚空了半个瓶,打了个长长的气嗝才往楼下指了指,“下面行政科里呢,脸好像给晒伤了,那办公室里的大姐帮忙处理呢!”
南荣一听就急了,气得将瓶盖扔到钱多宝脑门儿,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把人借给你,你就是这样照顾的?”
“今天太热了!”钱多宝抱头乱蹿,直呼冤枉,“我可是把唯一一顶草帽给她戴上了,哎呀小姑娘皮肤嫩,就红了些,冰敷下就好了嘛。”
南荣一把没抓住他,闻言低声咕哝着“她皮肤敏感”就忙往楼下走去,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皱着眉问:“你说的那什么,局花?谁给起的,真难听!”
钱多宝跑到空调出风口,歪着头想了想,说:“不知道谁带的头,反正就是大家公认的。诶,听说咱局里好多人都帮自己家亲戚孩子的打听小禾呢,就楼下那大姐,刚好像也在打听,你是她直接领导,你”
钱多宝的八卦还没问完,南荣连人影都没了。
果不其然,刚走到门口,南荣就听到里面大姐的声音:“我那侄子也是北区分局的,大你两岁,副科,往后前程好着呢,你们又是校友,肯定有很多话题聊,要不要见见?”
南荣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差点没被憋死,市局里的总来打听也就算了,怎么到了分局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也有人要上赶着介绍,现在适龄单身男就那么多吗?
他这一天天的要查案不说,还得悄无声息地把潜在情敌都给“做”掉,实在是累。
这么想着又忍不住生气,气笙小禾不肯跟自己说实话,也气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答应复合。
他站在门外站了一分钟,听到笙小禾反复拒绝的话后,这才觉得心情好了点,礼貌地敲敲门,打断了大姐的淳淳规劝。
“王姐您就别白费心了,我们市局有人正在追小禾呢。人啊妥妥的高富帅,而且马上就升副处了,关键是他还是小禾的师兄,平时也是处处照顾着,上心得很,恐怕再过不了多久就能成了。您就别再乱点鸳鸯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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