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想到,苦寻一天的人竟然一直在自己身边。

    南荣“蹭”地一下站起来,把陈良柱手里还没吃完的泡面拿走:“什么时候的事?他为什么会住在你家?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哎哎哎!”陈良柱起身跟着泡面桶追,不理南荣,被钱多宝摁回去坐在原地,“先说正事儿,完了带你下馆子去。”

    陈良柱这下老实起来,舔了舔嘴巴,说:“那我要吃烤鸭!”

    南荣把面桶递给小赵,重新坐到陈良柱对面,“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俩怎么认识的?”

    笙小禾在一旁拿出随身携带的录音笔和小笔记本,开始做起笔录。

    陈良柱回忆道:“去年的事儿了吧,就年初你们南渝的眉水镇发大洪水,那不是在我们上游吗,好家伙,张宏辛就给冲到我们这儿了。哦,就在我家悬崖下的河口处,他被卡在石头缝里了,大晚上的扯着嗓子叫唤,我就把我那登山绳扔下去,把他给拉上来了。”

    时间能合上,南荣问:“所以你就收留了他?”

    陈良柱点点头,“对啊,他伤得重,没法送去卫生所,我只能去请村里的医生来给他瞧瞧,这就暂时住下了。”

    笙小禾:“住了多久?”

    陈良柱:“一个多月吧。头一星期他能自己活动后就准备回家了,但好像是去找电话亭准备报平安的时候看见报纸上的宣告死亡证明,说他媳妇儿跟别人好了,就说不回去了,要在我这儿多住一段时间,想把伤养好后去外头打工。那人都这么惨了,我就让他住下了呗!”

    “他人也很勤奋,那会儿每天早出晚归的出去干活儿给我交点生活费,虽然总共也没多少吧,但至少态度还是很端正的。后来他伤彻底恢复好之后就走了,再之后发达了还专程回来给我送钱感谢我,大兄弟挺讲义气的。他咋了你们要查他?”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厂房那边架起发电机开起了大灯,南荣背光而坐,陈良柱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得声音不似刚才那般焦急,似乎还多了点冷厉。

    “他干什么挣的钱,你知道吗?”

    “这就不知道了。”

    陈良柱摇摇头,“只是听他说是很挣钱的营生,他还说多亏了我,不然也没有他的今天。那既然是要感谢我,我就让他带我一起啊,可他没同意,说上头管得严,轻易不招人。我估摸着就是喝多了在那儿装几巴蛋呢,就他那跟我一样,大字不识几个,没啥文化的人能有啥大单位要他?”

    南荣听到这儿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他举手示意陈良柱先别说话,闭上眼将脑子里庞杂纷繁的信息重新组合排列筛选,几分钟后,终于找到了新的切入点——

    南荣睁开眼,看着陈良柱,问:“张宏辛在你家住的那几天,有没有见过你的那把电击枪?”

    笙小禾也正在查自己梳理的案情笔记,慢了南荣半拍,听他一问立刻就跟上了他的思维,追问:“你那把枪是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买的?”

    陈良柱没搞懂话题怎么忽然就从张宏辛转到了电击枪,时隔一年又听到曾经翻来覆去快被问吐的同样的问题,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说过很多次了,几位警官!那枪是我跟人打电话预定的,那电话就用粉笔写在我家门上,就像你们城里那些电线杆上的牛皮癣!本来我也没想理的,但他那广告语写的是打猎专业工具,我那时就靠打猎为生,自然就去联系了。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是谁卖给我的,也从来都没有见过卖家,我真的没骗你们!”

    陈良柱使劲儿挠了挠后脖颈,“时间我想想,就腊八粥那天,我刚回我妈那儿喝腊八粥回来,就前年年底。救张宏辛的时候他知道我有那把枪,还叫我藏好别被发现,说是违法的。我那时候还不信,那枪都没子弹怎么可能违法,这不,后来被武队找上门了。早知道买那枪会给自己惹这么多麻烦,打死我都不会买的!”

    南荣眯起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另一边捂着打火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山风呼啸而来,指尖那一簇小小的红点在黑暗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彻底吞噬。

    南荣看着山下晦暗不明的灯光,将那些零散的线索挑挑拣拣,串成了一条隐隐约约的线,大致地还原出了张宏辛的“身后事”。

    张宏辛得知前妻在自己被冲走后立刻向法院提起宣告死亡的申请,并利用大洪水这种生还率极低的自然灾害证明了他不可能生存,于是在“不受2年时间的限制”下,张宏辛这个人很快就正式被宣告死亡,夫妻关系自动解除,前妻可以自由地投奔到心仪的男人怀中时起,就已经心生愤恨,恨前妻没良心,也恨自己没用。

    但当他看到陈良柱家里的电击枪时,心里就有了主意,得知有人在悄悄卖,那就说明也许有倒卖枪支的大生意,他住在陈良柱家那段时间的早出晚归,应该就是在想办法联系陈良柱的卖家——有极大的可能,他成功了。

    接着,他挣了钱,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社会中。如果不是仇连海自称的“杀害”,他也许现在仍然还活跃在某个黑暗的阴影中,带着沾满鲜血的巨款满心欢喜地每月见一次儿子。

    依着现有的证据,仇连海大概率不会是杀张宏辛的凶手。

    用张学恺的话说,仇连海是张宏辛老板的亲戚,地位比他高,绝不可能给他当司机。但张宏辛从西南区火车站出来的时候确确实实是仇连海来接他走的,这太矛盾了。

    除非张学恺在撒谎,要不然他们两个之间肯定还有其他的关联。

    南荣喃喃道:“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幕后老板又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扔掉烟头,踩灭后用纸巾包起来,蹲着身子看着光影中漂浮着细微飞尘,觉得案子现在的进展就像它们一样,没有风的带动,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另一边,武鹏飞从厂房里走出来。

    小赵喊了南荣一声,他才收拾好心情迎了过去,“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武鹏飞摇摇头,脸色算不上好。

    南荣心里“咯噔”一下,接过武鹏飞递过来的烟,摩挲着没点燃,“毫无痕迹?”

    “那倒不至于。”

    武鹏飞吐出一口白雾,说:“虽然里面是空的,但地面有被重物长时间压过的痕迹,推断是某些大型的机器设备,可打扫得很干净,光靠那点儿压痕很难确定是哪一种机器。”

    南荣看着厂房里仍在埋头苦干的工作人员,冷哼一声:“打扫得那么仔细看来应该是主动撤离的,那他们应该会把机器都搬走。”

    “没错。”武鹏飞点点头,“那么大的机器就算是拆下来也不会只是装几个大麻袋就能带走,走陆路太扎眼,重点调查水路。我刚才已经联系了县里河长办,请他们帮忙调水面监控……”

    “叮铃铃——”

    说曹操曹操就到,河长办回了电话过来:“抱歉啊武队,我们这边安装的摄像头主要还是以监控水面环境污染为主的,都集中在污染物聚集高发区域。您刚刚说的那个悬崖下的河道支流因为它所处的地理位置本身水流速度就比较大,水面上有东西也会被冲出来,所以我们并没有在那里面安装监控,离那边最近的摄像头在上游三公里……”

    武鹏飞知道那个地方,是回水沱,水上只要有东西大多都会被冲到那里堆积,是河长办重点监控水域,根本看不到他们想看的地方。

    朝那边道谢后,武鹏飞挂掉电话,两手一摊:“得,没法查了。”

    南荣抹了把头发,叹气:“先看看陆路的监控吧。”

    果不其然,南荣刚才那不祥的预感一直持续到接下来的调查之中。

    整个国庆假期,他们把村里所有监控几乎是一帧一帧地看,也没能找出一辆可疑车辆。

    钱多宝和洛文市局的鉴定中心主任重新复勘厂房,连山道都没放过,也找不出任何能证明这里曾经用来做过什么的证据。

    武鹏飞带着人又亲自跑了趟河长办办公室翻看监控视频,依然一无所获。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笙小禾看着地图提出了一种猜测:“陈家村找不到线索,或许可以试试从莲香村入手?莲香村就在渝江边,斜对面就有监控。”

    她指着其中一处:“你们看,这就是山脚,如果没有那块巨石拦路的话,再往前差不多一百米的距离就能到江边。如果他们要转移机器,最方便的就是这个位置。摄像头就算不能完整地拍到这里,但也能看到从这个方向出来的是哪些船舶,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大大缩小搜查范围,挨个去查。”

    “理论上这样说是没错,但假设成立的关键在于那块巨石不存在,或者说在撤离之后再存在。”

    小赵摸着下巴点点头,继续说:“可我去跟当地的村民问过了,还跑了趟气象局打听过,那石头是一次大暴雨后山体滑坡从顶上滚下来的,这根本就没法儿卡着点提前走,说不通啊!”

    笙小禾说:“就是因为不能卡点才有操作的空间。”

    小赵明显被绕糊涂了,眼神中透露着些迷茫。

    南荣倒是听懂了笙小禾的意思,“陈良柱的枪是去年八月份被发现的,当时的陈家村被洛文市局严密监控了两个月,对方肯定也是在那个时候才起了转移的心思。结合张宏辛后来改变和张学恺见面的地点以及他在西区郊外租房快一年的时间来算,应该就是在去年年底,十一、二月的时候才走的。”

    他重新翻开小赵从气象局里拿回来的资料,指尖顺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滑动片刻,停下来沉声道:“那个时间段,莲香村只下过一场大暴雨,气象中心发布过滑坡预警,但预警不代表一定会发生。”

    小赵双眼逐渐瞪大,跟上了他们的思维:“所以那个石头很可能是……”

    南荣站起来,立刻给万丰和武鹏飞打电话。

    国庆假期的倒数第二天,那座挡住了陈家村和莲香村的山顶再次迎来了客人。不过这一次不是在厂房,而是在另一头。

    鉴定人员仔细确认后告诉南荣,那处巨大的缺口,也就是掉落山脚巨石的地方,确实有很明显的人为破坏过的痕迹,他们推测应该是用了炸药把石头炸开,但日晒雨淋快一年,就算有遗留的东西也不可能再找到了。

    武鹏飞一脸不可置信:“算到这种地步,这特么得是多大的生意?”

    南荣冷冷地看向山脚,声音随着越渐凛冽的山风飘到武鹏飞耳朵里,刮得人肉疼。

    “够部里至少记一等功的生意。”

    武鹏飞愣了一下,随后低声狠狠骂了句:“操!”

    新的突破点一旦找到,接下来的路就好走许多。

    从河长办的监控里,他们锁定了约三十条大型船舶,其中有三分之一的船分别直接开向了周边省市,剩下的十条都在南渝市码头集散中心靠了岸。

    南荣向孙尧祥汇报完所有的情况,请他出面协调跨省的协查问题,等来的结果却是那些船并没有在莲香村靠过岸。

    宋余那边倒是在其中五条船上查到了线索,确确实实是被人联系花高价请他们带点东西到市里。

    但电话是村里小卖部的座机,没有监控,又过了这么久,根本查不到打电话的人是谁。打到账上的钱也是离岸账户,无法追踪。码头卸货时来来往往全是大型货车,再加上对方还刻意避开监控走,临到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偌大的码头处,无数辆大货车从这里开进开出,涌向城市的四面八方,掩藏在其中的几辆,载着罪恶藏到了阴影深处。

    找不到踪迹。

    “辛苦了,把值班电话开呼叫转移,趁着假期还有最后半天,让大家都先回家休息吧。”

    南荣挂掉宋余的电话,打开窗户让风卷走满车的沉寂,加大油门奔回了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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