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岚岚跟几个同学约好一起在县里的中心商业广场听跨年钟声。
小地方不比大城市，广场聚集的人并没有特别多，所以钟声一听完就可以顺畅无堵地走到公交站台乘坐加班车回家。
贾岚岚家距离广场也就十五分钟的车程，同去的同学最远的也在一点的时候往群里发了信息报平安，但贾岚岚却迟迟没回复。
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忘记了。
直到两点的时候，这次活动的发起者，也是贾岚岚的闺蜜接到贾岚岚的妈妈打来电话催她们应该回家时，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贾岚岚压根儿就没有回家。
南荣虽然在电话里镇定地安抚贾靖冬不一定就是同一件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种说辞实在是很难说服人。
于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岁，南副支队又通宵达旦的加班了。
元旦的早上的车流量较平时没有太大的区别，笙小禾甚至还多堵了一会儿，到办公室的时候南荣刚睡着没多久。
他整个人四仰八叉地仰躺着靠在椅子上，脑袋歪歪地枕在坚硬的椅背沿，手上还握着正在充电的手机。
桌上七零八落倒着几个空咖啡杯，被窗外的风一吹，沿着桌沿滚落到地上，发出“嘭”地几声脆响，南荣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换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又继续睡去。
笙小禾把大开的窗户虚掩起来，又把一旁沙发胡乱堆着的薄毯小心地搭在南荣身上，靠近他的时候看见眼下的青黑，忽然就心疼了。
外面办公室除了笙小禾，其他的同事们都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有几个竟然都累得打起了呼噜。
笙小禾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南荣的脸，但手才刚到半空，外间的办公室大门就被人推开来。
进来的同事手上抱着电脑，见到笙小禾放在桌上的一大袋热腾腾的豆浆鸡蛋包子油条面包牛奶三明治，感动得热泪盈眶，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笙小禾心虚地低头摸摸鼻尖走出去，看着电脑上的监控视频，靠过去小声问：“人找到了吗？”
“没有。”
同事边吃边说：“监控显示她已经到了家门口的公交站，站台离家也就三百米的距离。但因为是在公路靠后比较里面的自建老屋，回去还要经过一条大约20米的缓坡式台阶，人走上去过了台阶转角后就看不到了。”
笙小禾：“后面就没监控了？”
“老区了，也就公路边上有摄像头。后面那一大片全是老一辈的居民自己修的房子，有心的，会在自己家门口安一个防盗监控，但零零散散也就几户，监控死角太多了，根本没法查。”
同事叹了声，“周围住着的亲戚朋友都问遍了，贾岚岚没有去他们家，也没人见过她，同学朋友也没有人临时约她再续摊。现场痕检也没查出什么太有用的信息，暂时还没办法确定她到底是怎么离开的。”
同事吃得又快又急，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把早餐全部吞下肚，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转了大半个晚上的脑子终于扛不住了，他摆摆手：“不行了，我得睡会儿。小禾你帮我看下电脑，等会儿县局要把征调到的贾岚岚家周边所有个人监控传过来，我们还得再筛一遍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好。”
笙小禾把电脑拿到自己的位置上，快速浏览着他们加班一整夜的各种信息。
过了没一会儿，县局就把监控传了过来，笙小禾依着距离的远近挨个点开来看。看到第三个的时候，南荣就从小隔间走了出来。
他揉着太阳穴走到笙小禾桌边，在早餐袋里翻了一会儿，拿出牛奶和三明治，哑着嗓子低声问：“你吃过了吗？”
笙小禾回家后其实也没睡多久，早早地就起来坐在床上发呆，等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收拾出门给大家买早餐，到这会儿也没觉得饿。
“吃过了。”她点点头，看着南荣眼底的红血丝问：“要不要去给你买杯咖啡？”
其他人累了还能抽烟提神，南荣戒烟后只能靠咖啡续命，这段时间加班就没停过，他都快把市面上所有的咖啡口味全喝完了。
再加上昨晚又干了好几杯，这会儿一听到咖啡两个字都觉得有点反胃。
“不用。”
南荣摆摆手，扯过旁边的凳子坐到笙小禾身边，看着电脑上贾岚岚的身影出现在台阶上，刚走到转角处就顿了一下，接着加快速度跑了上去，消失在监控范围内。
南荣还没开口，笙小禾就先一步按下暂停，又把刚才这段重新放大放了一遍，这才确定地说：“是她认识的人。”
不然深更半夜的，谁会在路上遇到一个陌生人还面露微笑着迎上去呢？
南荣盯着屏幕若有所思，“那个点，除了她爸妈会在门外接她之外，还能有谁？总不能是看到她哥了。”
笙小禾说：“排除她身边的亲戚同学，剩下的，就只有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新朋友了。可贾岚岚平日里的生活基本上都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节假日也很少单独出去玩儿，没什么机会能认识新朋友。”
贾岚岚的社会背景简单清晰明了，笙小禾这一番话不无道理，南荣刚想点头同意，但忽然想起一件事。
“也不是没可能。”南荣脚下一蹬，椅子朝旁边滑去，刚睡下没多久的小赵被无情的摇醒，“应葬未葬的那几家人，有没有叁芜县的？”
这条线是小赵和另外一名同事在跟进，要重新核实存疑的人家耗时耗力，加上还有其他的任务，他也是在几个小时前才把最终的调查结果整理成文件，还没来得及汇报。
小赵满脸痛苦地揪着眉，回想片刻后肯定地说：“有，最后确定有三家买卖尸体，其中有两家都在叁芜县的李家村，给他们透露这些消息的中间人已经抓到了，县局正在审。”
小赵把详细的报告打印出来，南荣让笙小禾登录内网搜索李家村那两家人，又查了一个人名，最后三家的户口页面并排显示在屏幕上。
南荣双眼微微眯起，低声道：“果然。”
他查的那个人叫成天兰，和另外两个已经把自己家早逝的女儿卖出去的人，住在同一个村，彼此家相距不过一公里的路程。
而成天兰，就是当初南荣在火车站帮忙免费“升舱”，和贾岚岚聊了一路的，小儿子溺亡的古稀老婆婆。
三小时后，成天兰国庆节前出火车站后到现在的所有行程轨迹被送到南荣手上，笙小禾把贾岚岚同样时间线的报告和成天兰进行比对——
十月一日，成天兰去小儿子还在就读的南区政法大学寝室领回剩下的遗物，在门口遇到来看学校的贾岚岚。
十月七日，两人返回叁芜县，又在同一个卧铺间再次相遇。
加上第一次，她们一共偶遇了三次。
“是，岚岚跟我说过，还说她们很有缘分。”
贾靖冬已经乘最早的一班飞机回了南渝，现在正在回家的高速上，他在电话那头语带哽咽，接着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儿，急切地问：“副队，难道是她带走了岚岚？”
“有可能。”
南荣沉声道：“她回来之后，隔三差五就会来县城的亲戚家小住几天，而在那几天里，每次都会和她的大儿媳一起，在你妹妹的学校和你们家附近来回走动，我们猜测她们在‘踩点’。”
贾靖冬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喃喃道：“她这是铁了心要我妹妹死啊！”
他突然激动起来，大声朝着电话那头喊：“副队，副队，我求求你，你帮帮我，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她还那么小，她……”
贾靖冬泣不成声，南荣叹了口气，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数，安慰只会显得更苍白无力。
与此同时，董华和彭秀的最新调查结果也送到了南荣手里。
南荣推开审讯室的门，看着连坐带审近乎一整夜，面容显得十分憔悴的彭秀，说：“我们的人在董华家里搜出来两辆几乎一模一样的三轮车，唯一的区别就是其中一辆后斗底部被抬高，下方有可以容纳进一个正常身材女性的空间。”
彭秀原本还散漫的眼神瞬间就愣住，她盯着南荣，听见他的声音继续说：“而在那个空间里，我们找到了黄星星和祝微的指纹。”
彭秀仿佛听见自己脑子里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她神经质地抽抽肩，习惯性地说：“我是清白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南荣也不指望她这么轻易就承认，坐在彭秀对面，换了个话题：“每周三天都要往医院跑，很累吧？挣再多的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日渐消瘦，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彭秀震惊地看着南荣，“你……你在说什么？”
南荣轻笑一声，递给彭秀一张南渝市肿瘤医院的诊断单，“这个十八岁的孩子叫张洋洋，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五年前确诊恶性颅内肿瘤。手术后不到半年发生复发和转移，但他现在的身体条件不能立刻进行二次手术，只能先化疗。”
“一米八的大高个，连九十斤都还不到，彭秀，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看了都难受，你在拐卖那些无辜的女孩儿时难道就没想过这是不是老天爷把恶果报应在他身上了吗？”
彭秀浑身颤抖，大口地喘着气，她依然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南荣不再废话，直接把东西放在桌上，“dna不会骗人。”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书，鉴定双方分别是张洋洋和彭秀，鉴定结果是：存在亲子关系。
彭秀快崩溃了，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份报告前已经摇摇欲断。
南荣冷漠地看着她，“你确实已经很小心了，但就靠着你卖铁板烧挣来的那点钱又如何能负担得起每月数十万计的定向福利院爱心捐赠呢？”
彭秀仓皇地躲避着南荣的视线：“我承认，我是在孩子的事情上撒了谎，但这跟拐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南荣扬扬眉，点头道：“确实，我们现在所有的证据都还不足以指证你，你有的是时间跟我们耗，一直耗到我们不得不放你走。但是——”
他站起身，逆着光面对彭秀，她看不清楚南荣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低沉的声音说：“张洋洋可等不起了。”
彭秀急切地喊了声：“不……”
南荣继续道：“我刚跟医院那边联系过，医生说化疗效果不错，再过不久可以进行二次手术，但手术费用高昂，你已经没那么多钱了。当然，你可以去借，但术后的后续治疗将会是长期的大额支出，你不可能永远借钱，到那时，你怎么办？”
彭秀惊恐地看着南荣，看着他弯下身凑过来，脸上带着笑，“我们就在你身边盯着你，你终究是跑不掉的。”
“啊——”
彭秀大叫一声，她挣扎着双手不停地摇晃，铁链打在扶手发出刺耳的声音，“你放过他，他只是个孩子！求求你，你放过他！”
南荣猛地一掌拍向桌面，房间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质问彭秀：“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吗？”
“不要！不要！”彭秀哭得嘶声力竭，“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他妈妈，他真的是无辜的啊！”
南荣面无表情地坐回原位，看着彭秀已然崩溃的模样，这才慢吞吞地开口：“我可以帮你申请企业的慈善救助基金。”
“真、真的？”
企业的慈善救助基金往往并不会针对个人进行拨付，如果南荣真的能申请到的话，那张洋洋的病治疗起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真不真，就看你怎么选。”南荣指尖轻扣桌面，云淡风轻地开口：“彭秀，机会只有一次。”
彭秀彻底沉默下来，她低着头弓着腰坐在那，回忆起不被家里认可的爱情，无奈扔掉孩子只能默默关注，再到确诊实在凑不足高昂的手术费而走上不归路……
她第一次这么冷静又认真地思考：如果当初没有选择这条路，儿子的病是不是就不会复发了？
彭秀想了很久，最后不由得想，也许冥冥中真的有天意，她造的孽，都报应在了张洋洋身上。
过了很久，彭秀才重新抬起头，看着南荣松了口：“你答应的事，不能反悔。”
南荣知道她已经想通了，微微一笑，道：“你可以随时跟医院那边联系。”
彭秀双手握拳，开开合合几十下，这才终于开口：“这个团伙管理及其严密，这次如果不是她愚蠢地自作主张，你们几乎没可能会发现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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