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小禾完全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医生做完检查,末了告诉南荣:“目前看起来暂时没有什么明显的后遗症症状,应该是没有太大的问题。回去后可以多观察段时间,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再挂专科检查。”
南荣很认真地记下了居家调养的注意事项,告别医生回到病房时,杨明广和孙尧祥和其他的领导同事团团围在笙小禾床边。
杨明广回过头看向他缠着纱布的手,问:“没事吧?”
南荣举起来甩了甩,摇头答:“小伤口,过几天就好了。”
孙尧祥叹了声,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所有的忧虑焦灼只化作三个字:“辛苦了!”
南荣笑笑,目光越过人群空隙,和笙小禾寻过来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看着她气色好了许多的脸,说:“应该的。”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一道满含担心的声音传来:“小禾!”
紧接着来人扑到床头边,轻轻捧起笙小禾两只手腕,心疼地问:“还痛不痛啊?”
她摸着笙小禾的头,又四处捏捏她身上其他地方,一下就哭出来,“怎么弄成这样了?”
南荣认出来,那是笙小禾的姑姑赵云丹,他以前在笙小禾的手机里见过两人的合照。
不等他过去,曹安曼也从外面跑了进来,见到杨明广和孙尧祥还跟他们打了招呼,她半搂着赵云丹的身体,坐到旁边的凳子上,“阿姨您别着急,小禾这不是没事了吗啊!”
笙小禾的氧气面罩换成了鼻导管,她半靠在床头,反手覆上赵云丹的手背,缓缓道:“姑姑,我没事了!”
杨明广见状,偏偏头示意大家都出去。南荣转头又看了看笙小禾,这才跟着走到门外。
赵云丹哭得停不下来,抓着笙小禾的手腕哽咽着说:“小禾,咱们不做刑警了好不好?太危险了,实在是太危险了!”
“公安局也有行政部门的啊,去办公室好不好?朝九晚五,也不用日晒雨淋,也没有危险。”她看着曹安曼,“或者跟安曼一样,他们鉴定中心也可以啊,怎么都比一线刑警安全得多!”
“姑姑!”笙小禾无奈地唤了声,求助地看向曹安曼。
曹安曼拉过另一张凳子坐在赵云丹旁边,拿纸巾给她擦泪,“阿姨,刑警平时虽然是忙了些累了些,但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命悬一线的,这次真的是意外……”
“这么大的意外,遇上一次运气不好这辈子就完了,哪能这么去想啊!”
赵云丹打断曹安曼,坐到床边和笙小禾平视,“小禾,你从小就独立,很多事都是自己拿主意,也不跟姑姑商量。但这次真的不行,你听姑姑的,要么我们就辞职,要么我们就换部门好不好?”
她红着眼说:“我就不明白了,你一直都好好地学钢琴,怎么突然就转志愿考公安,而且还非得当刑警?”
笙小禾敛下眼,看着白色的被单,神情带着无尽的哀伤,“姑姑,当刑警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抱歉我不能听您的。但我跟您保证,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您再担心。”
曹安曼知道笙小禾没有把秦怀月的事告诉赵云丹,闻言也不好多嘴说什么,只能跟笙小禾一起劝她。
好一会儿,赵云丹才平复好情绪,刚说今晚要留在医院陪床,立刻就接到丈夫的电话催她回家,说是有很重要的事,但又吞吞吐吐讲不出来到底要干什么。
笙小禾心里明白姑父只是单纯的不想姑姑在她身上花时间,她不想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只说:“姑姑,您有事就先去忙,医生都说我没事了,放心吧!”
曹安曼接收到笙小禾的眼神暗示,也附和着说:“对,阿姨,您先回去,今晚我陪她。”
赵云丹担心笙小禾,但也担心家里,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说先回去看看,晚上一定过来。
曹安曼把赵云丹送出门后,回到床边捏捏笙小禾的脸,“真没事儿?”
笙小禾点点头,“真的,我现在除了觉得有些使不上劲儿之外,其他都没什么。”
曹安曼这才放心下来,她看着笙小禾,认真道:“刚刚阿姨在我帮着你说话,不过小禾,其实从我自己的想法来看,我也希望你能换一个部门。”
笙小禾愣了愣,有些意外,“你明明知道我……”
“我知道,你想替秦姨翻案,找出当年真正的凶手。”
曹安曼微微拧着眉,“可是这件事是你当了刑警就能说翻就翻的吗?这么多年,你还怎么去找新证据?当年的卷宗你也看到了,你又发现了什么新的疑点吗?什么都没有,你拿什么去申请重新调查?”
“我……”
三连问问得笙小禾哑口无言,她下意识握拳,却只将指尖重重地磕到一起,疼得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
她想反驳,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因为曹安曼说的都是她最近并且很有可能长期都会面临的问题。
笙小禾有些六神无主地低喃:“我会到想办法的。”
南荣送走领导和同事后提着笙小禾的晚餐靠在门外,听着里面的谈话声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按了几下。
没一会儿,曹安曼就接到钱多宝的电话让她回去出任务。
曹安曼没请到假,只能匆匆离开。
走到门口时看见南荣忽然顿住,问:“不会是你让钱主任叫我回去的吧?”
南荣一脸地无辜地扬了扬手上的饭盒,“什么?我拿饭刚刚才回来。”
曹安曼疑狐地看了他好几眼,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这才一路小跑着往任务现场赶去。
南荣面无表情地看着曹安曼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后,转过头又弯起嘴角推门而入。
他拿出保温桶将熬得软烂粘稠的番茄肉末粥倒出来,香气顿时溢满整间屋子,冷冰冰的病房蓦然生出了生活气。
粥的温度刚刚好,南荣坐在床沿喂到笙小禾嘴边,“烧烤这几天是肯定不能吃的,先委屈一下,等你完全好了之后我再带你去。来!”
鼻尖飘散着番茄的浓香,混合在一片橘红里不仔细看都找不到的细小肉糜,还有点缀其间的几粒豌豆,笙小禾看看保温桶,反应过来这是南荣自己熬的。
但这会儿她实在是没胃口。
笙小禾把头往旁边偏了偏,垂下眼,轻声道:“对不起,我现在不想吃。”
南荣表情不变,把勺子放进碗里又搅了搅,商量着说:“如果你乖乖吃饭呢,我可以跟你聊聊我的一些发现。”他顿了顿,接着道:“关于你父母的那起旧案。”
笙小禾猛地瞪大眼,声音激动得都高了些,“你发现了什么?”
南荣用勺子敲了敲碗沿,“吃饭。”
笙小禾条件发射地去接碗,却差点又碰到伤口。
南荣瞪了她一眼,“又不是没喂过!赶紧的,快凉了。”
笙小禾只好被迫享受有人伺候的晚餐,可她才吃了几口,就摇摇头上半身往后退了退,“饱了。”
南荣看着都没怎么减少的粥,不依不饶地跟着往前坐了坐,“再吃点。”
笙小禾有求于南荣,只能乖乖听话,但刚吃了两口,她已经快忍不住胃里强烈的恶心感,连忙抬起手,面露难色,“真的吃不下了!”
此时,碗里的粥连三分之一都还没吃完。
南荣把水杯递过去,笙小禾就着吸管喝了几口水才脸色才好了些。
“哪里不舒服?”南荣手背贴到笙小禾的额头上,没感觉到有发烧的迹象,他站起来,“我去叫医生。”
“不用。”笙小禾忙叫住他,“就是刚醒来没什么胃口,不要紧的。”
南荣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还没抓住细想,就被笙小禾可怜兮兮的语调打断,“你告诉我吧,你究竟发现了什么?”
他无奈地叹叹气,重新坐回去,问:“你还记不记得卷宗上的尸检报告里,每具尸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
笙小禾眼睫颤了颤。
怎么不记得?当初那个凶手像屠夫一般把所有人都砍得支离破碎,那沉闷的咚咚声自那晚起,就时常侵入她的梦里,一声又一声,不停地提醒着她这段恐怖的过去。
她问:“他们说有些部位……可能是被砍得、砍得太小,扔进下水道冲走了。”
南荣见不得笙小禾有一丁点的难受模样,他伸出手去揉了揉笙小禾的头发,这次她没有躲开,反而急切地倾身上前焦急地问:“有什么问题?”
南荣收回手,看着她,“照以前的刑侦水平来讲,也没什么问题。可我看完卷宗后,想起了潘队曾经和我说过的一起积案。”
“还没破?”笙小禾追问:“是什么案子?”
“二十九年前,一个刚上高中的女生忽然失踪,两个月后在学校后山小树林被人发现。她也是被肢解的,最后拼凑起来的时候,肋骨处有一根骨头没找到。那时候后山还经常能看见野兽,大家怀疑应该是被叼走了。”
“小地方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警方顶着压力找了很久都没线索,最后只能先暂时搁置。女生的父母一开始找派出所,后来又找分局,潘队就是那会儿刚被分到分局的时候知道的。当时分局也查了很久,但九十年代初那会儿的侦查手段跟现在完全是天壤之别,分局也没查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到现在了,那案子都还没破,每年都去分局问进展的老两口也变成了一个人。”
“你怀疑可能是同一个凶手?”笙小禾有些犹疑地开口:“但这时间跨度太久了。”
南荣道:“没错,虽然有相似的地方,但这并不能定性为连环凶杀案。孙局最近一直在忙阴婚案,暂时还没有把我申请的旧档查询批下来,不过应该快了,再等一段时间,等手头的事忙完,我就去找他。”
笙小禾愣愣地看着南荣,她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地做了那么多,她抿抿嘴唇,轻声道:“谢谢!”
“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所以——”南荣握住笙小禾的手腕凑到她面前,笑着看向她:“能不能,先别走?”
笙小禾冷不丁撞进满是温柔的眼眸里,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连挣脱都忘了,只低下头嘟囔了一句。
她的声音很小,不过南荣离得近,听得很清楚——
“本来也没有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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