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时,赵云丹打电话来说孩子明天要比赛没办法来医院。
笙小禾嘴上说着没关系不要紧,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失落,姑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这种情感是南荣没有办法替代的。
挂完电话,她突然就特别急迫地想出院。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容易挑起人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部分情绪了。
实在是……很糟糕。
于是,笙小禾看向从卫生间里洗漱完出来的南荣,说:“我想回家。”
南荣用纸巾囫囵擦了擦脸,“现在?”
笙小禾点头。
“不行。”南荣指指她的鼻子,坐到陪护床上,“你还得吸两个小时的氧呢,明天才能出院。”
“我已经没事了,不想再睡医院了!”
南荣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任性的要求,他想也不想就直接否定了。
“那也不可以。”
笙小禾眼巴巴地看着南荣的背影,见他扯开被子竟打算躺上去了,心头略过一丝委屈,她垂下眼看着裹满纱布的手指,忽然就举起来,屈起完好的拇指指根关节想把鼻导管给弄下来。
南荣听见响动,转身一看,差点跳起来。
他抓住笙小禾的手腕拉到两边,面上隐隐带了些怒气,“非要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吗?”
南荣从来没对笙小禾发过脾气,这是她第一次被吼,虽然声音并不大,但他眼中不加掩饰地责备却让笙小禾本就脆弱的情绪直接崩盘,毫无征兆地就落了泪。
这一下彻底把南荣搞慌了,他手忙脚乱地给人擦泪,怂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我马上去问医生,如果他说可以出院我立刻送你回家好不好?”
笙小禾撇过头自己用袖口擦脸,哽咽着:“他不同意我也要走。”
南荣不敢再轻易反驳,只能先在口头上连连应好,确定笙小禾不会再乱动后才去找医生。
好在医生对笙小禾的恢复情况非常乐观,大晚上的又耐心细致地检查了一次,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批准她可以回家休养。
两小时后,南荣把笙小禾送到了家门口。
一路上南荣说尽了好话,笙小禾都闭着眼把脸转向窗外没理会他,到了这会儿眼看着笙小禾依然沉默地准备关门后,他一把拉住门把手,凑过去笑嘻嘻地问:“我都到门口了,你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笙小禾这才抬眼看了下南荣,她眉头微微皱起,不大自在地说:“太晚了,下次吧。”
南荣也就是礼貌性地问问,笙小禾话音刚落他就直接往前一步走进屋,顺手还把门反锁好。
笙小禾惊讶地看着他换好鞋往里面走,像在自己家一样,不由愣住。
“你……”
“挺宽敞的,我睡哪儿?”
两人同时开口,笙小禾走到沙发前看着南荣,仿佛见到外星人一样,难以置信地开口:“你要睡这儿?”
“对啊。”
南荣站起来,一步步把笙小禾逼得靠在卧室门,他退到两步外的地方,微微倾身向前,语气里不再吊儿郎当,认真地说:“笙小禾同学,医生同意你现在可以回家的前提是身边有人照看着以免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今天晚上肯定是不会走的,要么睡沙发,要么去你卧室打地铺,你自己选一个吧!”
笙小禾被南荣看得莫名有些心慌,她垂下眼在地上胡乱地看来看去,好半天才哑着嗓子发出一个干音:“哦。”
说完她用手肘滑开卧室门,从柜子里夹出一床干净的被子猛地甩进南荣怀里,迅速回身将门“砰——”地一声死死关起来,靠在门后不停地喘着粗气。
过了一阵,她才稍微平复下来,脚步踉跄地走到床边,跪在床头柜前,艰难地打开抽屉,从药瓶里倒出三颗药,囫囵吞了下去,不小心呛住。
她怕咳得太大声被南荣听到,把脸埋进被子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呼吸新鲜空气。
而此时,她的双眼已经布满了红色血丝。
自从崔盈出事后,她的心理状况一直都不好。平时白天工作忙起来还好,特别是晚上回家后自己一个人时,三年前那熟悉的感觉又重新席卷全身。
突然之间对生活失去了憧憬,觉得好像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有意义。
她觉得很难过,可是又不知道到底在难过什么,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站在肉身的对面,冷淡地看着自己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有过上第一次的经验,笙小禾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自己情绪的不对,她迅速地吃药,联系医生,但还没见到医生,就先被送进了棺材里。
黑暗的棺材,缺氧的密闭环境,让笙小禾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更加雪上加霜。
她确实没有诸如失忆,丧失运动机能等常见的后遗症症状,但她却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不对劲儿。
在医院里对南荣的撒娇,因为他担心的责怪而觉得委屈落泪,那都是笙小禾潜意识最真实的情绪,却也是在提醒她,她现在已经无法自如地控制住情绪了。
笙小禾慢慢爬上床,把自己裹进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神经质地咬着自己每根手指的第二个指关节,一下又一下,直到感觉快要破皮流血后才松开嘴,在黑暗中静静地听自己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
笙小禾抚上胸口,痛苦地皱起眉,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难过。
南荣被笙小禾不给面子的“送”被子盖了满头,他搓了搓鼻梁,也不恼,还特别温柔地敲敲门,叮嘱着里面的人:“有需要随时叫我!”
说完才慢悠悠地离开。
笙小禾租的一室一厅,客厅和卧室都有一个独立的大阳台并排而立,使用面积很大。房东配的沙发也不小,完全能当一张稍宽的单人床睡,南荣把被子扔到沙发上,转身去关阳台的门。
拉到一半,手猛地就顿住了。
他突然想起来,笙小禾是不喜欢住高层的。
原因很简单,初中时遇上一次电梯事故,心理留下很深的阴影,所以笙小禾大学时租的短期公寓就只有四楼,每次上下楼都是走楼梯。
之后两人住在一起,南荣又在自己的小区里买了总高才六层的花园洋房顶楼,虽然视野比高层是差了些,但这跟笙小禾的生活体验感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
所以,她那么排斥高层楼房的人,为什么会租一间二十六楼的房间?
几乎是一瞬间,南荣就有了某种猜想。他走到阳台,朝着右边望去。
和这个小区紧邻的,就是他住的小区。
南荣忽然有些紧张,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软件。
那还是圣诞节的时候他追求浪漫和仪式感的母亲大人特地给他在阳台上布置的节日小彩灯,据说是可以远程控制开关的,没什么特别实用的意义,纯属为了好看。
南荣被逼着下了操控软件,一次都没用过。他根据提示授权、授权、授权,然后终于能使用了。
南荣按下开关,下一秒,右边小区某一栋楼的顶层阳台处亮起了星星点点的五色光。
他再按一下,光没了。
再按,又亮了。
反复几次后,南荣终于确认,从笙小禾阳台的位置,能够一眼看到自己的阳台。
有那么一瞬间,南荣很想去把笙小禾叫起来,问她为什么口口声声说不喜欢自己,却又要住刚好可以处在她能看见自己而自己的视野范围却看不到她的高层楼?为什么要租一个离她本来要去的北区分局通勤时间快两个小时的地方?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
南荣走到卧室门外,手抬起来却始终敲不下去。
眼前骤然闪现笙小禾三年前几乎整个人浸进海里的模样,他无力地把头抵在门上,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呢喃:“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笙小禾在想什么?
她在想南荣。
三颗药的药效来得猛烈又急促,她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但她依然睡不好。
梦里凶手的砍剁声,崔盈绝望的哭喊声,还有棺材里那无边无际的幽暗都令她感觉喘不过气,她挣扎着满头大汗地醒来,时间才凌晨四点。
笙小禾习惯性地走到阳台上,缩到角落处,把头靠在膝盖上默默地看着右边那处高楼里南荣家阳台的位置。
时值冬月数九寒天,半夜温度不过才三四度左右,笙小禾穿着一身薄薄的睡衣坐在阳台,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直到这会儿,她混沌的大脑才反应过来南荣就在她家。
她慢吞吞地站起来,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悄无声息地走到外面。
南荣一向不怎么怕冷,即使在这种天气下晚上也不开暖气,宽敞的客厅也只有他睡着的那片地方带着暖意。
被子很大,他只盖了一半,另一半垂落而下,搭在了毛茸茸的地毯上。
笙小禾浑身轻颤地在卧室门边站了一会儿,像是久行沙漠的人终于看见水源一般,脑子还没发出指令,双脚就自行朝着沙发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的一角,把自己缩进了l型沙发的夹角处,头靠在沙发上,仿佛两人此刻正并肩躺在一起。
南荣睡觉很安静,不打呼不磨牙更没有梦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笙小禾借着窗外从没有遮严的窗帘里溜进来的微光,细细地看着他隐隐冒出些胡茬的侧脸,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但她不敢有动作,怕吵醒他。
可熟睡中的那人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直接侧过身,和她面对面,近得连呼吸都撒在她脸上。
笙小禾僵住身体,忙屏住呼吸,她把头稍微往后挪了挪,确认南荣并没有醒来的迹象才放松下来。
可一口气还没吐出来,眼前本该睡着的人突然睁开了眼。
笙小禾满眼的眷念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南荣全数收进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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