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南荣没有从高架桥下道,直接一脚油门朝家的方向开去。
笙小禾在田间地里来来回回走了大半天,本来也不觉得累,但一靠上舒适的座椅就迷迷糊糊睡过去,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到小区车库了。
她抓着安全带没有解开,声音还带着睡意朦胧的沙哑:“晚上不是还有行动吗?怎么回家了?”
“我可没准备让你参加。”南荣低笑着凑过去在她嘴角亲了一下,顺手按开卡扣,又把座椅升起来,在笙小禾即将反驳之前立刻改口,“我还有其他任务交给你。”
笙小禾不信地看着他:“什么?”
“你这什么眼神?”南荣捏捏笙小禾的脸,把自己的内部手机递到她面前,“你先回去看看包娉婷这份卷宗,再跟你家的那份卷宗比对,晚上我回来的时候给我一份共同信息提取报告,怎么样?”
笙小禾的心事被狙中,她只能接过手机,点头道:“好。”
南荣笑着揉揉她的头,两人又在车里腻歪了一会儿,笙小禾才进了电梯。
电梯里没有人,光滑的墙面映出泛红的唇瓣和略显凌乱的发丝,笙小禾微微低头,上扬的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羞涩和甜蜜。
她伸手去整理头发,却在接触到头顶的三秒后顿住了,半分钟后,电梯停在一楼大厅,里面的人匆匆走出来,直奔小区大门口不远处的理发店——
去烫头。
笙小禾对各种名称的卷发没有很深入的研究,只在网上随便选了张看起来还不错的照片就让发型师开始做。
现在是下午三点,店里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都在做造型。没有吹风机的声音,诺大的店面一时间显得格外安静。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大肚子的女人,门边的收银小妹立刻迎上去,“您好,请问是洗头、剪头还是做造型?有指定的发型师吗?”
“啊,我……剪头,随便哪个发型师都可以。”女人找了个空位坐下,说:“坐着舒服点,给我干洗吧,麻烦快一点,谢谢啊!”
笙小禾已经裹了满头的杠子正在加热,她就坐在对面,一抬眼就能从镜子里看到那个正挺着大肚子坐着的女人。
她看起来气色不太好,长及腰间的黑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显得人非常没有精神。她把双手搭在肚子上,不住地来回扣弄,目光直愣愣地落在镜子的底端沿上,神色有些恍惚。
洗头阿姨已经开始打泡沫了,抓了几下后惊讶地道:“大妹子,你这头发脱得有点厉害呀!”
另一边的笙小禾刚被这句话给诛过心,闻言不由得也同情起女人来,她看见女人局促地笑笑,眼神开始飘忽,“呃……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压力大。”
笙小禾微微扬了扬眉头,对于女人的这个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她仔细观察着镜中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她好像很不安,似乎在焦虑和害怕着什么。
洗头阿姨没那么细致,只认为她是生产前的紧张,安慰道:“诶,没事儿的啊,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别怕。到时候叫你老公进去陪产,让他抓着你的手给你加油鼓劲,很快就生了。”
女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含糊地点点头,“嗯。”
她抬眼,目光和镜子对面看过来的笙小禾相撞,不等笙小禾朝她露出礼貌的微笑,就立刻挪开眼,重新看向镜子的底沿。
洗头阿姨又问了几句,女人心不在焉地应着,过了一会儿,她就被请到里面去冲水。
笙小禾微微侧过头,看着她沉重又有些蹒跚的步伐,心里不禁闪过一丝疑虑——她的状态看起来实在算不上好,她老公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出来?
她本来想等女人出来剪头发时跟她聊一聊,但女人不一会儿就从里间的洗头区匆匆走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背上,着急忙慌地付了钱就推门而出,只留下一地的水渍。
笙小禾的发型师正在给她取杠子,见状问随后而出的洗头阿姨:“怎么了这是?姐,你给人把头皮抠破了?”
“净瞎说!”洗头阿姨拍拍发型师的背,“人家是刚接到电话,说是家里有急事儿,这才赶紧回去了。”
前台小妹凑到门边往外看去,看见女人正站在路边拦出租车,“啧”了一声:“她这应该快生了吧,家里都没人管她吗?好歹也接送下吧!”
发型师让笙小禾去洗头,朝前台小妹摇摇一指,“别在背后议论客人!”
与此同时,南荣正开车驶向机场的方向。四点五十分,他到了机场的咖啡厅,十分钟后,一位金发女人带着墨镜走到他面前。
南荣起身,朝女人伸出手,“您好,我是南荣。”
女人把墨镜收起来,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感叹道:“终于见到你了,南荣。”
她握住南荣的手,微微一笑:“你好,我是盖文,禾的心理医生。”
盖文是来南渝市中转的,时间算不上太充裕,她简要地把笙小禾的大体情况跟南荣说清楚后,像端红酒似的轻轻摇晃着咖啡,说:“我一直建议禾让你加入到她的治疗中来,但她宁可吃药也不愿意告诉你关于她病情的任何信息。我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明明如果有你的从旁协助,她会好过很多。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想不通这一点呢?”
南荣敛下眼,艰难地消化完笙小禾在那三年里受到的所有折磨,心绪跌宕起伏地把没有加糖的黑咖啡一口灌进嘴里,他带着满腔的苦涩看向盖文,喃喃道:“都是我的错。”
盖文安慰地拍拍南荣的手背,“我能看得出来,你很爱她,就像她很爱你一样。”
南荣觉得自己的爱在笙小禾面前似乎太过于轻了些,少了些,但他并不用把这话讲给盖文听,只问:“我可以做些什么?”
……
回程的路上,盖文的话反复在南荣耳边响起。
“你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陪伴、安慰、疏导,这些都是抑郁症患者很需要的,但建立在此基础上,最重要的,是耐心。你需要有足够多的耐心,来面对她可能无数次反复无常的情绪变化。”
“这种治疗方式其实有很大的风险,毕竟对人性的要求实在是太高太高了,我们在临床上并不会把它列入患者的首要治疗方案中。但禾是一个例外,她当初已经有强烈的轻生念头了,是因为你的那通电话,才让她打消了那个念头。所以南荣,你要想好,一旦决定要陪她共同面对,就不要轻易退出,否则——”
红灯亮起,南荣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空调出风口上挂着的一束迷你干花玫瑰,那是笙小禾早上出门时挂上去的,虽然小小的一簇,却还带着花香,淡淡的,很好闻。
他伸出手轻抚上花瓣,喃喃自语:“我才舍不得呢……”
“——否则她可能会先一步崩溃于你的离开。”
“我舍不得离开,更舍不得她对我的舍不得。”
七点半,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城市到处都还张灯结彩,这个年还没过完。
市局的行动已经在一个半小时前就正式启动了,刑侦支队分配的区域就在市局附近不远,南荣一路堵过去时,宋余已经带着兄弟们端了三个隐蔽的□□点和两个家庭赌场,这天寒地冻的夜里,愣是累出了一身汗。
南荣打开后备箱,几大箱脉动、牛肉干和巧克力整齐地摆在那儿,众人一拥而上,趁着短暂的进食时间稍微喘口气。
小赵一口气喝了大半瓶饮料,这才摸了把头上的汗,感叹着:“好家伙,那些人全身上下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跑起来可一点不含糊,差点儿没把我给追岔气了。”
南荣看着那接二连三被派出所带走的人,眉头皱起来,“在市局眼皮子底下居然有这么多违法犯罪的?那其他地方呢?”
“这群人大概是电视看多了,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宋余边嚼牛肉边说:“刚刚我看了下群里发出来的那些被打掉的窝点,基本上都在分局或者派出所附近。”
“他们胆子是真的大。”贾靖冬衬衣领子都被人扯烂了,这会儿像一块破布似的挂在胸前,被他扯着边角擦镜片,“我刚刚好像还看见有人说搜到□□了……”
话音未落,南荣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禁毒支队的队长许昌旗。
他说:“我们这边发现了一批泰瑟枪。”
十分钟后,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
南荣和许昌旗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汤燕查看着刚刚从毒贩手里缴获的半箱泰瑟枪,半小时后,汤燕抬起头,朝南荣点点头:“初步判断应该和上次从刘坤儒那收缴来的枪是相同材质,不排除是同一批货源,详细的结论我明天拿给你。”
南荣眼神一凛,朝汤燕道过谢后又跟着许昌旗去了监听室,刚刚抓回来的几个毒贩都在接受讯问。
禁毒的副队长说:“据他们的交代,那批枪是上家给的,但他们从来没见过上家,也无从得知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南荣嗤笑一声,“没见过上家就敢给钱买货?不怕被黑吃黑吗?”
“有可能的。”许昌旗拍拍南荣的肩,示意他出去说。
两人来到走廊尽头,许昌旗径自点起一根烟,在尼古丁的白雾中缓缓开口:“我们最近抓到的所有毒贩,都无一例外地说没有见过上家,拿货都是通过快递。”
南荣挑挑眉,想起了陈家村那个猎户陈良柱,据他所说,他的那把枪也是被快递送来的。
许昌旗继续说:“我们排查了所有的快递公司及其员工,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剩下的,只可能是他们内部的人。但这个线索到这里基本上就断了,他们的交易地点隐蔽偏僻,根本就没有监控可供查询的。”
南荣指尖轻扣着窗台,看着下方不远处正大门处陆陆续续结束完任务回来的警察们,不由得眯起眼,“让我想想。”
许昌旗把烟头摁熄在旁边的垃圾桶里,一把揽着南荣的肩膀向后转,“来,咱哥俩回办公室好好把这个事儿给捋一捋。”
南荣跟着走了两步就停下来,把手机举到许昌旗面前,“明天吧,这都快十点了,我得回家了。”
“嘿。”许昌旗一拳锤向南荣胸口,“加班狂居然嫌现在太晚,今天的太阳不会是从东边落下去的吧?”
南荣敏捷地躲开那力道不小的拳头,笑道:“哥,你家里没人等不代表我家里也没人等啊!”
许昌旗惊讶地看着他:“终于脱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春节那几天。”
南荣施施然从许昌旗身旁经过,临下楼前转头朝他正色道:“没开玩笑,早点回去休息。你们遇到的这件事儿很有可能和我们之前的案子是同一伙人,情况有点复杂,等我跟孙局汇报后再跟你详谈,没准儿我们还得并案侦查,趁现在还能睡个早觉就抓紧时间睡吧!”
说完也不等许昌旗再开口,迅速地下了楼,开车回家。
转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前面突然冲出来一个黑影,饶是南荣反应迅速也还是让轮胎在地上摩擦出尖锐的声音。
他赶紧推门而出,发现坐在地上的是一个大肚子的孕妇。
此时孕妇正抱着肚子痛苦地皱着眉,蜷缩的脚下有一滩血。
(。手机版阅读网址: